头伏萝卜二伏菜，就在三伏天里，最热的时间段必须下种，伴着酷热种下希望。院子里的地因为才收完土豆而变平了，需要重新翻土重新打垄。天刚亮父亲已经起床了，到厦屋里翻出略微有点生锈的镢头坐到井台边开始磨。父亲磨得很细，像是在抚摸娇嫩的肌肤，磨刀石在镢头的宽面一下一下掠过，发出规律的沙沙声；父亲磨得那么认真，像对待一位值得信赖的多年老友。
当父亲拿着磨得程光瓦亮的镢头开始刨地张立春才刚刚起床，就在他吃早饭的档口，父亲已经完成了菜地一小半的工作了。刨完的松软土地上只留下一行脚印，在阳光下泛出微弱的黄光。父亲继续挥舞着镢头一下一下地刨，那镢头在空中留下半圆形的残影，那土如同海里的浪翻起一朵朵小花。父亲黢黑的脸上早已经布满了汗珠，但他没停也没擦，还是一下一下地挥舞着镢头，汗珠落在新翻的土地里转瞬不见。
张立春赶紧跑过去，“爸，我来刨吧。”父亲拄着镢头停下来擦了擦汗，“儿子，这点活我还能干动，这是生活的一部分。”但张立春还是抢过镢头刨了起来。父亲往前走两步在地边蹲下，掏出旱烟卷了起来。“儿子，我和你妈不指望你帮我们干这干那，只希望你过得平安，活得健康。趁着现在我们还有一把子力气也能帮着哄哄孩子。其实啊，过日子不就是过个人气儿。”
张立春边使劲边胡乱地点头答应，因为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根本理解不了父亲“过个人气儿”的意思。父亲见他敷衍，深深地吸了口烟，又长长地吐出来。“要孩子的事该抓紧了啊。”张立春一愣，停下了刨地，看来这句话才是父亲真正想说的。
父亲还想说点什么，但邻居大婶从门口施施然走了进来，边走边拿笤帚迷子剔牙。走到院子中间的葡萄架下坐下来，“张（自）元大哥，天也不像有雨，这时候种萝卜不能干死了？”父亲也走到葡萄架下，“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了，不会浇吗？”大婶扔了笤帚迷子，“艾玛，那得出多少力，再等几天呗。”父亲在大婶对面坐下，“咱老百姓还怕出力吗？”
“你看立春累得满头汗，歇一会再干呗。”大婶知道和舍得出力的父亲争论省力的问题根本争论不出头堵，转头望着过来说。“他呀，刚干就这样了。”父亲回头望了一眼，“现在的孩子都一样，根本别指望他们出力。”“可不怎，俺家武明还不是一样，上次让他帮着抠点地蛋（土豆），你可没看到，累一头汗也没抠几个。现在的孩子都怎么了？”大婶已经显出皱纹的脸上满是对儿子的可怜又有点恨铁不成钢的神色。父亲把烟蒂按灭，“还能咋，大米饭养出来的终究比不了苞米饼子养出来的我们壮实。”
潘屯一共两大姓，除了张姓就是潘姓。邻居大婶属于潘姓人，只因岁数和父亲相仿才叫的婶子。“哎？立春结婚也半年多了，快要孩子了吧？”父亲回头瞪了张立春一眼，有点咬牙切齿地说：“他们不着急。”“你说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了？俺家武明，我就随口问问，他很不耐烦地说着什么急。”大婶摇了摇头叹息着，被围巾压得有点变形的爆炸式烫发跟着一顿乱晃。父亲没接话，默默地掏出烟口袋，又抽出一张烟纸，捏了点旱烟，包上就开始卷，一遍又一遍的捻，仿佛把所有说不出口的怨气都卷进了烟里。
张立春边刨地边想，又不是故意不要孩子，但总是没有能有什么办法。他很委屈地抬头望了望大婶，阳光透过葡萄藤在大婶身上洒下斑斑点点的光，照在她因理解不了而现出迷惘的脸上，如梦似幻。她认为理所应当的事放在年轻人身上却认为是累赘，不知道这是不是代沟之所以形成的原因。
想归想，手里也没闲着。很多事不做不知道，这一刨才知道种地的辛苦。太阳已经火辣辣的，汗已经不受控制，好像身体里燃烧着一团火，吓得水分争先恐后地往外跑。随着他挥动镢头，汗水如同关不严的水龙头撒在刚刚翻出来的土地上。摔没摔八瓣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已经上不来气了。好不容易咬牙坚持刨完，张立春的手上已经磨得通红一片。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