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距怡情楼不到十里。每次深夜前往,为了不惊扰百姓,宋大人都不让庚大骑马。若以他正常走路的速度,约需三刻左右时间。夜间路上无人的时候,庚大会一路小跑去,那就两刻左右。如果提气用功疾跑,一刻可到。但轻功其实不是庚大所长。所以如果这一段路庚大全力奔路的话,会是件比较耗体力的事情。
庚大心里很清楚这一点。他来时是小跑来的,加上与两位刺客的缠斗,用时近半个时辰。而刺客的出现,意味着宋大人可能有危险。所以从怡情楼回去的路上,庚大一开始就提气疾奔。离开宋大人身边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这样的一个时间段里,可以发生好多事。
但他没有料到,还会有人在路上拦住他。而且是令他意外的一个人。
那是个娇小的身影。俏生生地立在刚才庚大遇到伏击的地方。她手里还有一支剑,那剑有些眼熟,很像是刚才那双鸳鸯合意剑的其中一把。庚大刚才路过那具尸体的时候,并没有留意他原先手中的剑还在不在。
但更眼熟的却是人。她凝视着他,眼神复杂。
她说:庚大,你不必奇怪。我轻功比你好。
正是龙姑。
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听了庚大的问话,龙姑的眼神似乎暗淡了一下。但很快,她脸上恢复了原先那种复杂的表情。
我也是身不由己。庚大,拿命来吧。
话音未落,她擎起那柄剑,整个人却像更大的一支剑,直冲着庚大激射过来!
她的气势,远远超出了她安静的时候娇俏的外形给人的所有感觉。庚大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小小身体里蕴藏着的力量,岂是刚才那两人可比!
庚大堪堪躲开她的冲刺。她似乎不愿意多浪费半分力气,却又能轻易地控制自己势道,轻巧巧地用脚尖在地上一点,立刻倒转方向,继续向着庚大弹去,但这次,她的剑却是舞动成了花,势欲将庚大挥斩成万段!
庚大这次躲得更狼狈。哧哧几声,他身上的衣服被划了好几道口子。庚大感觉不到疼痛,但自己是否受伤,他却一点把握都没有。
龙姑丝毫不停,她身体灵动得如同林间的猴子。但世上哪有如此妖艳美丽的猴子!
却又飘逸如仙子。似乎她来自空灵神秘的天界,恋上了凡人庚大,围粘在他身畔,每招每式都那么痴爱眷恋,妖娆缠绵。——只是她手中有剑。而且,每一剑都是杀着!
闪电般的几个回合之后,庚大的左臂中剑。剑光闪过,月光下见有暗色的血滴溅射,只听得庚大一声轻哼,龙姑的动作,竟稍稍迟疑了一下。
庚大已退到墙边。他背靠高墙,黑暗隐去了他的脸。他站定,很快调匀呼吸,全身戒备,看着月色下的龙姑。
龙姑娘,你这是......庚大试图探询。
不说还好,这一开口,龙姑不等他说完,又挥剑杀将过来!
背靠高墙让庚大扳回了一些劣势。龙姑的长处在于身形灵活迅速,一堵长长的高墙,让她少去了一半活动空间。龙姑似乎稍显急燥,她出剑力道更狠,但招式却用得老了些。有几剑劈刺在墙石上,迸出的火花在黑夜中格外醒目。
实战经验丰富的庚大,却听出她的气息,比刚才乱了一点点。
又过了几招。庚大似乎有所适应龙姑的路数,加上借助高墙之力,再巧妙利用墙边角的黑暗,他基本上能抵御住龙姑狂风骤雨般的进攻了。
只是,龙姑实在太快。他一时找不到机会腾出手来还击。
左臂的伤不算太深,但庚大仍能感到血一点一点溢出来。左袖上被划了个口子,阵阵劲风掠过伤口,让庚大觉到丝丝凉意。龙姑一剑快似一剑的进攻,让他没有余睱去处理一下伤口。但庚大的直觉告诉他,自己还能多坚持一阵子。
龙姑胜在灵活迅捷,但这样也许不能持续过长时间。缠斗得越久,应该对他越有利。
只是考虑到宋大人,却又必须争取时间。
庚大的心里,其实更急。
他努力使自己的动作从容下来。
急则生乱。一乱,就容易把自己逼入险境。这是他多年行走江湖,无数死里逃生的经历换来的经验。
虽然他心里清楚得很:时间每多流逝一些,宋大人那边就多了一分危险。
萧郎中眼里的宋樵玉,眼睛里看不到恐惧。他不相信自己能杀了他么?还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算熟悉的郎中,怎么就变成了冷血杀手?
宋樵玉看着萧郎中的眼神,甚至似乎还有一丝怜悯。出乎他意料的,宋樵玉缓缓地,向他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他知道了,他信。但他不怕。
不知为什么,萧郎中心里闪过一丝歉疚。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不过立刻,他用自己内心某种力量否定了它。
宋大人,令堂的病,尽请放心。我的目标只是宋大人。对其他人,我还是会尽我郎中的本分。如我今日所说,令堂服了我开的药,不日即可痊愈。
顿了一下,他又补了一句:其实刚才我有更多的机会下手的。只是怕惊动了老太太。
宋樵玉看着他,看了一会。然后问了句:那庚大呢?
宋樵玉不是傻瓜。他应该能想到很多事。紧接着,他想到了更多。于是他又问了一句:我母亲的伤寒,是不是也与你有关?
萧郎中笑了笑,很坦白地承认了。
这对我来说不是难事。当然,治好它,更不是难事。我说过,我的目标只是宋大人,和其他人无关。
那么,庚大呢?宋樵玉接着他的话,又问了一遍。
如果没有庚大,杀宋大人易如反掌。但是有庚大,杀宋大人就难得多。要知道......
萧郎中娓娓道来的时候,还是熟悉的那种恭敬、谦和的语气,就象平日里在对着向他求医问药的人耐心地讲解药理一样。
大人你知道吗?为了顺利杀掉大人,我已经准备了近一个月,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庚大不仅武功高强,而且聪明绝顶,对大人更是忠心耿耿,寸步不离。宋府里上上下下也被庚大训练得警惕十足。大人这一个多月以来,一直没有去怡情楼,也没有象从前一样,使庚大去传话。实言相告,如若不是老太太突然来访,大人又约好了牡丹姑娘见面......我真的有些一筹莫展呢。现在看来,也许这都是天意啊,宋大人。
你的意思是说,我今晚就该死喽。那你可否告诉我,想杀我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大人。我只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
也许这也是宋樵玉之所以成为大人的原因。即将被杀的是他。而且他只是一介书生,毫无还手之力。但两个人的语气,倒像是在公堂之上,宋樵玉在审问萧郎中似的。
萧郎中显然也觉察到了这一点。他不再理会宋樵玉的问题,伸手从怀里掏出一粒黑色的药丸来。
大人,如果惊动了旁人,只会更多伤及无辜。大人如愿意配合在下,只需将此药丸服下,我保证大人会死得毫无痛苦,直如平日里大人就寝安睡一般无二。如此,在下可立即回去复命。接下来,我还是做我的郎中,而大人,明日一早会被人发现因梦中发病而故,大人的家人可能会难过些,但假以时日,一切都会过去。朝廷会按律法抚恤安置大人的家人,也不会因大人而牵连到什么。
大人如果有反抗的念头,怕是有害无益。萧某在凤城这些年,一直很敬重大人,不愿意看到大人血溅当场,那样必会惊动他人,大人的家人也不会善罢干休。最终也许还会惊动朝延......考虑到这些,我后面的势力或许会生出杀人灭口、一了百了之心......那样对大人的家人,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啊。
大人,你意下如何?
萧郎中的语气自如至终都是一样恭敬,但话里的语义却越来越寒气逼人!
宋樵玉平静地看了一眼萧郎中,又慢慢地回头看了一眼宋母的房间。然后他没有再看萧郎中,而是望着墙外远处的黑暗,缓缓地说: 的确。我有日子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他把手朝萧郎中伸出去,手心向上慢慢摊开。萧郎中就把那个药丸放在了他的手心里。宋樵玉握住药丸,将手缩了回来,却不去吃,而是把手背在了背后。他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过了好一会。就在萧郎中差不多失去耐心想说点什么的时候,他先开口了。却还是那个问题:
你们准备怎么对付庚大?
萧郎中这次立即作出了回答。
庚大武艺高强,所以我们至少有三个人来对付他。
对庚大最有利的结果,是他战胜这三个人。但是即便如此,也会耗去庚大不少精力和时间。就算那三个人杀不了他,也必能伤他不轻。这里去往怡情楼路途本就不近,加上被人截杀,如果庚大能活着回来
,最少也要一个时辰以后了,那时......
萧郎中顿了一顿,直视宋樵玉。宋樵玉却并不回头,仍是望着墙外。但萧郎中知道他在很认真地听着。他一字一句地继续说下去:
据在下所知,庚大和我的武功,应在伯仲之间。大人应该能想到,纵然庚大能活着回到这里,也必是浑身带伤,加之长途疾奔,所以......大人,我不必再说下去了吧。
宋樵玉慢慢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
然后接下了他的话:所以,你有充分的时间,也有十足的把握。
是的。
那么,今晚我定是躲不过去了。
正是。大人。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一起沉默了一会儿。
这时有另外一个声音响起来:我看不见得。
两个人下意识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却看向了不同的地方。
因为,声音虽然不远,却分辨不清是从哪里传来的。
然后,两个人前面的空地上,就多了一个人。那是个青年,神色从容,甚至有些散漫,仿佛是路过的一个观光客。
不过,他的眼睛很亮,目光柔和。在这略有寒意的夜里,甚至能让人感觉到一丝暖意。
二位应该不认识我。我姓叶。我叫叶孤烟。
他微笑着自我介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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