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30日晚上,我在即将成为我先生的N君老家,陪自己的未来公婆吃着饭。说闹间,客厅的时钟过了凌晨12点,日期换到12月31日,也是日本令和元年的最后一天。
这一天,是我和N君决定“入籍”(也就是中国的“登记结婚”)的日子。特地挑这一天,是因为我和N君都希望彼此是对方今生最初也是最后的人。
在这一周前,我去了区役所(相当于中国的民政局)拿了《婚姻届》(类似国内的结婚申请书)。因为上面需要两位证婚人,所以就近原则,我们自然就拜托N君的父母来充当这一角色了。那一天,我们四个也是这样窝在同一张餐桌上,只是桌上除去了所有的酒菜,小心翼翼地铺着各式《婚姻届》,有我从区役所拿的一张备用,一张修改批注版,一张模版,一张正式用的,另外还有一张蒂芙尼送限定款。
说句实话,日本《婚姻届》的内容简单到发指,几乎就是填个住所和户籍,但可能是日本人骨子里天生的谨慎,愣是一个字一个印章的,填了一个小时。
我们本来是准备12月31日的早上去排队的,但这天着实喝得太欢。嬉闹间未来公公说:“要不你们现在就去。” 我们想想也无不妥,然后点点头就被公婆护送着,先去家里拿了填好的《婚姻届》,再到东京铁塔下的港区役所递交了我们的结婚申请。
日本过的是旧正月,但用的却是新历。所以12月31日,于日本人而言就是除夕。即是节假日,又是凌晨12点,连东京铁塔都熄着灯,区役所的大门自然也是不开的。不过我事先去港区麻布支部区役所拿《婚姻届》的时候,工作人员告诉过我,日本政府为了我们这种在想在指定日期登记结婚的人,专门留了夜间窗口。当然一个区域只限最大的区役所才有。我们住在港区,能去的只有东京铁塔增上寺对面的芝公园区役所。工作人员只说“夜间窗口”在“后门”。但黑灯瞎火的,我们的车足足绕了3圈才终于发现昏暗的“时间外受付”几个字。
本来我们想四个人一起去,但因为在日本不能随便泊车,所以只能我和N君两个当事人去了。虽然大致的程序我事先都调查过,但实施下来还是不禁要感叹日本结婚步骤着实简单(当然这步骤不包含我换签证的破事儿)。N君本就是港区人,不像外来人口还需要调什么“户籍誊本”,直接拿着驾驶证(日本没有身份证,一般用驾驶证代替)就可以结婚了。我虽是外国人身份,但也是一名港区住民,即持有港区的住民证,也只用护照和大使馆(大使馆也在港区家附近)开的只写了几行“XXX,符合《中国婚姻法》条件”的单身证明就可以结婚了。
我们本以为选这天结婚的会很多,因为12月31日在日本的日历上是“大安”(类似中国的黄道吉日)。怎么看都是个吉利的好日子。但“后门”黑灯瞎火的什么人也没有,也有可能也是我们来得实在太早(太晚?)。按了门铃后,值夜班的工作人员帮我们打开了“后门”,虽然我们很明显地扰了人家的睡眠,但优秀的日本公务员还是非常好声好气地检查了资料,受理了我们的结婚申请。不仅主动帮我们拍了好几张纪念照,还热心地告诉我们,我们很幸运地拿下了“12月31日第一组新婚”头衔。
整个流程不到5分钟,手续结束后,工作人员向我们深深鞠了躬,说了一句“おめでとうございます(恭喜!)”。在检查我们资料时,工作人员还亲切地称呼我们“奥さん(okusan,太太)”和“旦那さん(dannasan,先生)”。第一次被人称“奥さん(okusan,太太)”,我有点恍惚,整个人懵懵的。
N君看着我,乐呵呵地对我说:
“奥さん、これからよろしくね(太太,余生请多关照)”
所以就这样我好像走了很久很久,又好像很流畅地就成了一名日本太太。
我在写这些的时候,已经是2020年1月2日,因为第二天正好是我留日满十周年的日子。
十年前,我梳着黑色马尾,一脸素颜地拖着一个中大型行李箱孤身来到东京。十年里风雨飘摇,比如始终等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怎么也进不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专业,突然进了早稲田虽几近一周无休地上课打工却也身心充实时,又遭遇老父病重,无奈休学去华为日本做翻译,却又因为职场霸凌差点儿得了抑郁症。幸好的幸好,最终我还是回了学校,写书出版创业…但也留级延毕,最后还是出动整个系的教授援助才好不容易毕了业…
总之,这十年发生了许多事,但好像也都不是事儿了。
可终究孤身漂泊了这么久,即使看不到自己的衰老,也肉眼可见屏幕里父母日渐增速的苍老。他们期望的也无非就是我能有个港湾。与我自己而言也是,无论是去是留10年留日都是个好的节点。我需要有个能“回”的地方,我要做的事业,也需要一片稳固的土壤,供它生根发芽。
不过无论去留,我都有憧憬也有不舍。所以最终我把选择权交给了N君。我说,我留日十年了,想回去也想留下来,你怎么看。
然后,N君闷声跑回老家,几小时后又醉熏熏回来,一句话也不说。我气不打一处,一拳捶过去,“回答呢!”,他醉眼朦胧地“结婚啊!”。
是的,关于这个优柔寡断的男人,我可以吐槽的事情估计有一箩筐。但总的来说,我还是很知足的。因为我和N君的经历,在某种程度上是极其很相似的,比如我在14岁因为一部动漫爱上了日本,而N君也在14岁因为一位琵琶老师和李连杰爱上了中国。我们都真心热爱彼此的国家,虽然启动毒舌模式也会疯狂diss。我们的家庭环境虽大不相同,却也意外地有许多相似点。当然,或许或许,只是因为我的十年里,都有过他的存在。我可能永远不会忘记,2010年秋日的某个下午,阳光洒进涩谷的小教室,同事的张老师告诉我,我要代一节,对象是个19岁好奇心极重的好学美少年。我打开教室,不输J家男艺人的少年咧开白牙笑了。我想,我也笑了。
当然我们的故事要很久很久之后才开始,
那时候的我们都不会想到,眼前这个人十年后会成为彼此的一生。
其实我父母很期望N君能和我一起回中国发展。但说实话,我们骨子里都是没有竞争性的佛系人格,之所以不回国,主要是我们太弱,而低欲望的草食系日本又刚好比较适合我们存活。告别2010~2019十年里束留学就业写书创业的漂泊。对于接下来的十年,我只想静静地写写书,教教书。如果有条件走走看看,生儿育女。人生,好像也就这么一回事儿了。
当然生活也不容我这么惬意,登记前的几分钟和父亲通电话,老人家嘱咐,既然做了选择,那就要做的比日本人更好。我想比上不足,比下,比现在的部分日本年轻女人,我应该还是有些余的。写书教书之余,也试着做一名合格的日式贤妻良母。其实仔细想想,留日十年总是十分的匆忙,前5年忙着考学校,忙着打工,忙着上课,忙着写论文。后5年忙着写书,招生,认识人,还有创业…所以对于自己生活了十年的城市,也总不能静下心来去仔细评鉴它。其实我心中很是敬佩李子柒和塔莎奶奶那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但我婆家是地道的东京港区人,所以怎么想那种返璞归真的诗情画意与我是很遥远的。不过芸芸众生真正能身心都交付自然的本就不多,万象群生,我能记录的应该也是独一份东京日常。想来也是个机会,让我们煮碗茶,静下心,好好品一品日本都市的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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