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任凭思无邪怎么说笑打趣,玉衡都沉着脸不再说一个字。思无邪知道这人大抵是真生气了,大有将功补过的想法,于是找了一家客栈要了两间上房作为补偿。玉衡并不推辞,倒不是非得要占便宜,而是囊中羞涩,这几日也没有好好休息,于是理直气壮地去休息了。玉衡万万没有想到这段时间风餐露宿,躺在软塌香枕上反倒有点不自在,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脑子里想的不是怎么被思无邪连累之事,而是那个让自己产生错觉的男人。师父若是生在这红尘之中也许和今晚那个人一样吧,也许不一样,师父脸上从来都没有无可奈何的忧郁之色,他是沉静的......玉衡又回到了那梅花飘落的地方,师父坐在石桌前手捧一卷书任那雪白的花瓣落在他的肩上,玉衡还是那般生无可恋地用元勖随地捡起的一根树枝当剑在梅树中间时起时落。有那么一瞬间玉衡也不知道为什么目光滞住了,只听元勖轻轻一咳,玉衡又心不甘情不愿地练他的树枝去,那树枝就是一根枯死的树枝,元勖却不许他折断。玉衡知道师父一旦做了决定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只能心里暗暗叫苦。这次他拿着树枝在花海之中穿行,他所到之处白梅纷纷落下,树枝竟完好无损,他兴奋地跑到师父面前像个孩子一样等着大人的夸奖,元勖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却没有说一句话。玉衡知道师父已经认可了自己,兴奋地望着满天的花雨,他觉得自己似乎在那里也看见过一片片洁白的花瓣自空中翩翩落下.......他又到了另一个世界——天地之间没有了界限,自上而下都是白茫茫的。玉衡醒来后便知道那只是一个梦,只不过梦境过于真实罢了。他至今还是没有弄明白像师父那样目光沉静的人,为什么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难道这其中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他从腰间取下元勖留给他的半块玉珏,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发现上面刻着一行字,他想到昨晚那个人的目光也在这块玉珏上停留了一会儿,莫非这之间有什么关联。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不消说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思无邪,玉衡将玉珏重新系在了腰间去开门。 思无邪嬉皮笑脸地说道:“为兄夜里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想来想去觉得昨晚甚是对你不住,这不一早给你赔不是来了。” 玉衡也没有打算将这事放在心里记一辈子,只是眼下思无邪又提起来,心中难免有些不快故作生气,抱着胳膊靠在门边将思无邪当在外面,说道:“不敢当,不敢当,若不是无邪兄,在下也没有机会得个‘斯文败类’的雅号!” “莫生气,食色性也,玉衡不会不明白!”思无邪颇为认真地说,只可惜脸上还挂着笑意,俨然一副轻浮之相。 “说来惭愧,在下所读之书皆是圣贤之道不如无邪兄涉猎广泛,当然不如你脑子里装的东西内涵丰富。”玉衡已经摆出将这场君子之争进行到底的架势。谁知思无邪一向不按常理出牌,他话锋一转,竟将祸水东引:“怪事了,玉衡今天口齿伶俐了些,莫非昨晚得到了‘恩师’的指点。”玉衡也不多说便动起手来,思无邪猝不及防挨了一掌,玉衡没有打算跟思无邪老死不相往来,出手的也留了余地。思无邪挨了一掌抱怨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这点江湖规矩都不懂吗?”玉衡见他死不悔改,又要动手,思无邪这次做好了防备,避开了迎面的一掌,在一旁佯装惊讶,叫道:“玉衡,你是左撇子呀!吃饭用左手,打架也是左手。神奇神奇,在下第一次见人用左手打架打的这么利索的!”玉衡在心中已经刷新了对思无邪的认识,这个人浑身上下连最后一丝闪光点也在此刻消失殆尽。有些东西自己不提不代表不在意,若是有人无意或者刻意提及,内心的刺痛会提醒自己原来这是永远的伤痛。玉衡印象中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是在师父带他出去有事路过街头被一群孩子戏弄时,那时他才十多岁,短小的衣服将他的右手充分的暴露在世人眼前,自那以后他总是穿着一身宽大衣袖的白衣。这一身白衣也确实遮住了他的伤痛。其实他忘记了一段记忆——冰天雪地里一个少年总是站在院子里出神地望着他的兄长们舞刀弄枪,那时的黯然伤神也不比现在少。这回思无邪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戏言竟成了揭别人伤口的利器。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是这埋藏在心底的伤痛此刻突然爆发了,它蓄积了强劲的力量一下喷射而出。 思无邪见状也只好奉陪到底,只不过他不明白眼前这个人为什么今天非要打一架才罢休,难不成真是恼羞成怒。想来也是,他在十里长街之上一眼就瞥见了那个不染尘埃的翩翩少年,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应该好好捉弄一番。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思无邪后来也在想办法弥补自己最初那个缺德的想法,只可惜越补救越不可救,还险些连累他。如果想打,好好的打一架吧!思无邪晃了个虚招趁玉衡不备,纵身而起飞向远处,玉衡也紧随其后,不一会儿二人便在伴风亭前过了十几招,玉衡招招紧逼,思无邪步步退让,明眼人一看,这架着实打不得不合理。 “你无需步步退让,我不一定会输给你!”玉衡说道。 思无邪整了整衣袖道:“我不是故意退让,只是我一向不与人打斗。你我相识这段时间可曾见过我与谁打斗过?我可不像你们年轻人沉不住气,喜欢打架斗殴。” 思无邪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此,玉衡这会儿已经领悟了。于是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声:“你老人家,确实很少出手,一出手便是‘一针见血’。” “非也,我的流星针从不见血。”思无邪故意顿了一顿接着说道,“玉衡,你真可以,人常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我就几个时辰不见,也能让我刮目相待。” 玉衡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思无邪叹了一口气,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说:“眼下,我怕是真要被麻烦缠身了,只可惜也将你牵连进来,本打算就此别过。但是想想,他们为了找到我也会对你下手的,与其让你一个人涉险,不如我们结伴而行。你意下如何?” 玉衡愤愤然说道:“当真不是你势单力薄,想拉个垫背的?”思无邪一听立马笑了起来。玉衡此刻也并不是觉得思无邪就是那么卑鄙的人,只是故意呕他一呕,可不曾想那思无邪却丝毫不介意,便郑重地说道:“恐怕,眼下不能了。我还有一件未了的事情要去做。” “昨晚那个人,你认识?” “不认识?” “那就是似曾相识,或许他和你的师父有些渊源?” “也许吧!我也不清楚。只是第一眼的感觉他们很像,可是再细看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玉衡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本以为这辈子了无牵挂,浪迹江湖,四海无家罢了。你之前说的一点也没错,我本就是一身的谜团,可是我并没有想解开这个谜团,或许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更逍遥自在......” 思无邪静静地听着玉衡的倾诉,萍水相逢最可贵的就是你说的我能理解,你不想说的我都明白。玉衡虽然有时候对思无邪恨得咬牙切齿,但他明白他不想说的思无邪不会去追问,他说出口的对方也能感同身受。 “你如果不介意,我陪你一起。反正我也是不系之舟,四处漂泊。”思无邪此刻说得非常诚恳。 玉衡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伴风亭旁杨柳依依,绿水悠悠,夏日的晨风轻轻拂过,杨柳的枝条轻轻拂过水面,水面上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玉衡的鬓发也在晨风中轻轻拂过脸颊。这大概是思无邪第一次见到元玉衡笑得如此坦诚。 二人,说说笑笑一路而去,两个颀长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思无邪从何而来,元玉衡又是谁?不过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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