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言敝而有楚辞,楚辞敝而有五言,五言敝而有七言,古诗敝而有律绝,律绝敝而有词。盖文体通行既久,染指遂多,自成习套。豪杰之士,亦难于其中自出新意,故遁而作他体,以自解脱。一切文体所以始盛终衰者,皆由于此。故谓文学后不如前,余未敢信。但就一体论,则此说固无以易也。
散文易学而难工,骈文难学而易工。近体诗易学而难工,古体诗难学而易工。小令易学而难工,长调难学而易工。
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颇难分别。
南唐中主词“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乃古今独赏其“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故知解人正不易得。
客观之诗人,不可不多阅世。阅世愈深,则材料愈丰富,愈变化,水浒传,红楼梦之作者是也。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
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
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泌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娇柔装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持此以衡古今之作者,百不失一。此余所以不免有北宋后无词之叹也。
梅溪、梦窗、玉田、草窗、西麓诸家,词虽不同,然同失之肤浅,虽时代使然,亦其才分有限也。近人弃周鼎而宝康瓠,实难索解。
此借古人之境界,为我之境界者也。然非自有境界,古人亦不为我用。
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
唐五代北宋词,可谓生香真色。若云间诸公,则彩花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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