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家书——修身篇

郑小珊¹ 处小隙² 已解。男从前于过失，每自忽略，自十月以来，念念改过，虽小比惩，其详具载示弟书中。耳鸣近日略好，然微劳即鸣。每日除应酬外，不能不略自用功，虽玉节劳，实难再节。手谕示以节劳节欲节饮食，谨当时时省记。
●注解：
①郑小珊:郑小珊是曾氏的湖南老乡，同为京官，年长曾国藩近十岁。他精通医术，常为曾国藩家人诊病，与此与曾国藩往来十分密切，因为一件小事，郑小珊对曾国藩口出“慢言”。曾国藩与这样一个同乡而兼前辈口角起来，后又和好。
②隙：嫌隙
——禀父母.痛改前非自我反省

六弟自怨数奇¹ ，余亦深以为然。然屈于小试，辄发牢骚，吾窃笑其志之小，而所忧之不大也。
君子之立志也，有民胞物与² 之量，有内圣外王³之业，而后不忝于父母之生，不愧为天地之完人。故其为忧也，以不如舜不如周公为忧也，以德不修学不讲为忧也。是故顽民梗化则忧之，蛮夷猾夏则忧之，小人在位贤才否闭则忧之，匹夫匹妇不被己泽则忧之。所谓悲天命而悯人穷，此君子之所忧也。若夫一身之屈伸，一家之饥饱，世俗之荣辱得失，贵贱毁誉，君子固不暇忧及此也。六弟屈于小试，自称数奇，余窃笑其所忧之不大也。
●注解：
①数奇：指命运不好
②民胞物与：物为同类，一切为上天所赐。泛指爱人和一切物类。出自宋·张载《西铭》。
③内圣外王：指一方面具有圣人的才德，一方面又能施行王道。这是道家的政治思想。
——致诸弟.明师益友虚心请教

大抵第一要除骄傲气习，中无所有而夜郎自大，此最坏事。
——禀父母.劝弟勿夜郎自大

吾人只有进德、修业两事靠得住。进德，则孝弟仁义是也；修业，则诗文作字是也。此二者由我作主，得尺则我之尺也，得寸则我之寸也。 今日进一分德，便算积了一升谷；明日修一分业，又算余了一文钱；德业并增，则家私日起。至于功名富贵，悉有命定，丝毫不能自主。
——致诸弟.劝弟谨记进德修业

吾人为学，最要虚心。尝见朋友中有美材者，往往恃才傲物，动谓人不如己，见乡墨¹ 则骂乡墨不通，见会墨² 则骂会墨不通，既骂房官，又骂主考，未入学者，则骂学院。平心而论，己之所为诗文，实亦无胜人之处；不特无胜人之处，而且有不堪对人之处。只为不肯反求诸己，便都见得人家不是，既骂考官，又骂同考而先得者。傲气既长，终不进功，所以潦倒一生，而无寸进也。
余平生科名极为顺遂，惟小考七次始售。然每次不进，未尝敢出一怨言，但深愧自己试场之诗文太丑而已。至今思之，如芒在背。当时之不敢怨言，诸弟问父亲、叔父及朱尧阶便知。盖场屋之中，只有文丑而侥幸者，断无文佳而埋没者，此一定之理也。
故吾人用功，力除傲气，力戒自满，毋为人冷笑，乃有进步也。
●注解：
①乡墨：在明清科举考试的乡试（考上了就是举人）中，把被主考和房官（帮主考评审、选录并推荐试卷的阅卷官）选中而刊印出来给考生示范的八股文文集。
②会墨：类似乡墨，只不过是在全国会试中所选录的考卷。会试的地点在北京，考上了就是进士。
——致诸弟.劝弟切勿恃才傲物

吾尝见友朋中牢骚太甚者，其后必多抑塞¹ ，如吴檀台、凌狄舟之流，指不胜屈。盖无故而怨天，则天必不许；无故而尤人，则人必不服。感应之理，自然随之。温弟所处，乃读书人中最顺之境，乃动则怨尤满腹，百不如意，实我之所不解。以后务宜力除此病，以吴檀台、凌狄舟为眼前之大戒。凡遇牢骚欲发之时，则反躬自思：吾果有何不足而蓄此不平之气？猛然内省，决然去之。不惟平心谦抑，可以早得科名，亦且养此和气，可以消减病患。万望温弟再三细想，勿以吾言为老生常谈，不值一哂² 也。
●注解：
①抑塞:心情忧郁。
②哂(shěn):微笑，一笑了之。
——致诸弟.劝宜力除牢骚
7.凡人作一事，便须全副精神注在此一事，首位不懈。不可见异思迁，做这样想那样，坐这山望那山。人而无恒，终身一无所成。
——致九弟.做人需要有恒心
8.人之气质，由于天生，本难改变，惟读书则可变化气质。古之精相法者，并言读书可以变换骨相。欲求变之之法，总须先立坚卓之志。即以余生平言之，三十岁前最好吃烟，片刻不离，至道光壬寅十一月廿一日立志戒烟，至今不再吃。四十六岁以前作事无恒，近五年深以为戒，现在大小事均尚有恒。即此二端，可见无事不可变也。尔于厚重二字，须立志变改。古称金丹换骨，余谓立志即丹也。
——字谕纪泽、纪鸿儿.惟读书可变化气质
9.从古帝王将相，无人不由自立自强做出。即为圣贤者亦各有自立自强之道，故能独立不惧，确乎不拔。昔余往年在京，好与诸有大名大位者为仇，亦未始无挺然特立不畏强御之意。
近来见得天地之道，刚柔互用，不可偏废。太柔则靡¹，太刚则折。刚非暴虐之谓也，强矫而已；柔非卑弱之谓也，谦退而已。趋事赴公，则当强矫；争名逐利，则当谦退。开创家业，则当强矫，守成安乐，则当谦退；出与人物应接，则当强矫，入与妻孥享受，则当谦退。若一面建功立业，外享大名，一面求田问舍，内图厚实，二者皆有盈满之象，全无谦退之意，则断不能久。此余所深信，而弟宜默默体验者也。
●注解：
①靡：颓废
——致九弟季弟.必须自立自强
10.至于倔强二字，却不可少。功业文章，皆须有此二字贯注其中，否则柔靡¹ 不能成一事。孟子所谓至刚，孔子所谓贞固² ，皆从倔强二字做出。吾兄弟皆禀母德居多，其好处亦正在倔强。若能去忿欲以养体，存倔强以励志，则日进无疆矣。
●注解：
①柔靡：柔弱委靡
②贞固：守持正道，坚定不移
——致九弟.去忿欲以养体存倔强以励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