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说到,林冲正为安置宾客之事左右为难没个主意。林尘这边在自己屋里听见不止一个女眷问及自己,哥哥只得推说她身子不舒服,不方便见客。她心下顿时觉得哥哥成婚,自己作为亲妹子不露面属实有些不好。好几次想推门出去,可刚从门缝里往外一瞧,就又走回来坐着了。
“姑娘。”绫儿急匆匆推门进来,她一边拿帕子擦着汗,一边顺手拿起把团扇来轻轻扇着。
“你……你怎么过来了?”林尘看见绫儿今日一直在帮忙待客,忙了大半天了,而她呢,则是在屋里闲了大半天,不由得愧疚起来,仿佛自己偷懒被人发现了似的。
绫儿坐到她跟前,说道:“姑娘,论理这话不该我说。不过是为的咱俩好,平日里姐妹似的,我多说几句,你也别恼。”
林尘脸上红起来,咬唇点头。
“陆家娘子上不得台面,且又是个外人,官人大婚,总没有个亲妹子不去待客,反让外人待客的道理吧?这不是让外人瞧咱林家的笑话?咱家官人满心的疼姑娘,姑娘也合该体谅体谅官人呐。姑娘不出去招待宾客,这如今男客女眷的挤在一处,成个什么样子。”她顿了顿,觑着林尘脸色。
林尘又内疚又为难,皱着眉,道:“我跟她们又不认识,说什么呀?”
她笑起来,笃定道:“姑娘是未出阁的,各家娘子们不过是略坐一坐,跟姑娘说几句寒暄话就罢了,也用不着姑娘跟她们周旋。”她给林尘理理鬓发,道:“姑娘只管随我来,到时只消行个礼,道句‘嫂嫂万福’。”她说着,果真行个万福礼,起身时没站稳险些摔倒,惹得林尘忍不住笑了。
“这下可不打怵了。”绫儿挑眉,又道:“两边见了礼,姑娘就请各家娘子去里间坐着,剩下事的就全在我身上。”
林尘犹豫良久,最后“嗯”了一声,硬着头皮随绫儿出去。
来至门前,绫儿边打帘边小声道:“没事,凡事有我呢。”
林尘深吸一口气,刚抬头一看,还没进门就愣住了——屋里一个女眷没有,全是男宾客!对面林冲跟男宾客的谈话突然终止,都一脸诧异。
好在绫儿反应快,偷偷用手戳了林尘一下,林尘赶紧调整好神态,尽量举止大方地进了屋。
陆谦抢先说道:“林兄,小妹是越发标致了。”
林尘依礼敛衽道声“万福”,没再理他。
绫儿迅速扫了一眼屋里,看见徐宁徐教头在座,又听见里间有婴孩啼哭,便说道:“官人,我陪姑娘去里间瞧瞧徐娘子,姑娘念叨半天了。”
“哈哈哈……”徐教头笑道:“无忧妹子,你嫂嫂在家就念叨你。且行也在里间呢,快去瞧瞧吧。”
且行是徐宁刚满三个月的儿子,两月前,林尘随哥哥去徐家的时候见过。那孩子见了她就笑,好像很喜欢她,可林尘是不大喜欢孩子的。她纳闷人为什么要生孩子,也纳闷为什么有的人生了还不管。
林尘朝众人施了一礼,匆匆进了里间,她忘了,任何事都是逃避不了的,她逃离了这一群陌生人,又扎入另一个陌生人堆里去了。
里间坐满了女眷,林尘一进去就有个娘子迎上来说话。
“呦,无忧,真个儿想煞嫂嫂了。”徐教头娘子王轻寒上来就拉着林尘的手,好一通摸索,若光看手还以为是登徒子耍流氓呢。
林尘被她这热情弄得不知所措,脸上尴尬笑着,没说话。
“今早我们姑娘还念叨娘子呢,要不是姑娘这几日劳累了,身上不大好,早就去家里看望娘子了。小官人可好?”
“好着呢,且行这几日是越发招人疼了。你得有两月没瞧见他了吧,快来瞧瞧。”林尘被她拉去看且行。
这个刚哭闹完,白胖小圆脸上还带着泪痕的孩子,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林尘看。不得不说,这孩子着实可爱。
“真可爱。”林尘微微笑着说了一句,也盯着孩子看,倒不是因为喜欢这个孩子,只不过是不知道再怎么聊下去,看孩子应该能让她们觉得她因为心思在孩子身上所以才没有再说别的吧。
“可不是,小孩子啊,都可爱着呢。”王轻寒对这夸奖很满意,立马就喋喋不休说起来。她好像忘了林尘第一次见且行时说的也是这句话。
“他若再朝你笑起来,那才惹人疼呢。昨日你没见,不过是一会儿没见我,哭得什么似的。我一从养娘手里抱过来,他就咧着嘴冲我笑了。你是没见,他当时那样多可怜见的……”
“可不是,小官人模样本就生得好,一笑起来更惹人疼了。”绫儿这句面子话惹得她笑起来,暂时住了说话。
众人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都跟林尘寒暄起来。
“听说你这几日身上不大好,可好些了?”
“尘丫头越发娴静了,真真像个大人了,前几年见面时还跟个孩子似的。”
“妹妹今年多大了?可说定人家了?”
林尘被她们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跟询问弄得无比紧张,再加上这夏日的炎热,直觉得手心里冒汗,脸上简直要烧起来。幸亏绫儿在一旁又打扇,又帮忙对答的。要不,她这新上身的衣裳指定得让汗濡湿了。
不一会儿,这些娘子们就发现同林尘聊天算得上是天底下最无趣的一件事。她不仅答话声音小、支支吾吾的,还从来不主动说话。更重要的是,你跟她说了一堆话,她连个应酬的漂亮话也说不出来。很快她们便不再围绕着她,都走开去跟其他娘子三五成群的聊天了。屋内几乎恢复到林尘进屋之前的样子。
外间官人们高声阔论地谈武艺、谈政治,你可以看得见,有人说到激愤处,拍案而起,茶盏被用力墩放在桌上;里间娘子们温声细语地聊琐事、聊装束,你也可以看得见,有人掩了面笑,髻上的步摇正微微作响。
林尘自己坐在角落里,扇着扇,像个局外人一样观察着这世界。她习惯了自己是个局外人,很多时候,她自己也弄不清楚,是这个世界先抛弃了她,还是她先抛弃了这个世界。
时至黄昏,各家娘子们都陆续散了,官人们则簇拥着林冲去张家亲迎新妇了。
林尘跟绫儿一刻也未得闲,将将把家里收拾齐整,迎亲的队伍就进了门。
照礼,林尘作为已及笄且又未出阁姑娘,是既不能去观礼,又不能去吃喜宴的。这规矩对她来说,倒是好事,她本来就怕这些热闹事。
因无父母亲眷在场,这场婚事办得格外的快。到场的宾客也很识趣,知道林家没个长辈,喜宴散后林冲还得操劳撤席,观过礼吃过席后,都早早告了辞。
林冲送走宾客,盯着樊楼里的伙计撤完筵席,方得了闲。
此刻庭院里已没了日间的暑气,月华如中庭之水,蝉声若丝弦管竹,正是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场的好时候。
“绫儿,给无忧送去的吃食她可吃了?”
“吃过了,方才我去瞧,还剩了好些呢。闷了大半日,我去唤姑娘出来走动走动。”
林冲“嗯”一声,又扭头对身旁一个穿桃红衣裳的陪嫁使女说道:“锦?”
另一个穿桃红衣裳的使女显然伶俐些,抢着说道:“官人,她叫月白,我唤作锦儿。”
“倒是我记混了。”林冲摇头笑了。
“今日事儿多,官人已是费精神了,哪记得这些。官人可是要问娘子?”
“正是。”
锦儿掩了面笑,打趣道:“现下娘子就在屋里坐着,不过一步之遥,官人倒来问我?”
林冲闻言方觉有些冷落新娘子,道:“是我疏忽了。”说着,便往新房去了。
等到林尘出门时,院子里已空无一人。林尘正要享受这夏日里难得的清风,绫儿却不知为了什么,气鼓鼓地要拉她回去。她拗不过绫儿,只得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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