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最初写作,尤其是非虚构的写作,最先想到写的就是自己的家人。
我奶奶2010年年初去世的。今年是第12个年头,20出头的时候我常常想念她,现在无限接近30岁了,时不时也会提起,我知道她消失了,但又好像没有。
生于20世纪20年代,金坛前桥林家。家中排行老二,哥哥17岁去世,弟弟27岁去世。以为自己会37岁去世的,谁曾想,活到了87。
她去世那年,我读高二,她刚生完一场大病,过年的时候天天卧床,寒假结束我去学校,跟她告别,她说,下次回来就见不到奶奶了。我果然没见到她最后一面。
我很小的时候,她就会变戏法。明明上午还有甘蔗,下午就没了,然后很神奇的,又被她“变”出来了。
她还跟我说,存钱,会钱生钱,钱会越来越多。于是,我就拿着红色的一块钱纸币放在枕头下,到了晚上还是一块钱。然后被她嘲笑。
爱打牌。家里几个人打,输了的要被刮鼻子,我输了直接被她捏着拳头刮5个手指的鼻子,当即就觉得自己吃亏,疯狂哭泣。
小时候为了练我的算数能力,睡前问,七加八,八加七,九的头上加十一一共是多少?我当时还小,觉得太难了,假装听不懂睡了,脑子却没停下。没一会问她,是不是50?她夸我好聪明。
有一阵子,我觉得她衣服上的盘扣很好看,她说我可以教你啊,晚上看了两遍还是没学会,现在想想,可能再看两遍就学会了。现在想想真是遗憾万分。
明明属老鼠,却很爱吃鱼。对外宣称自己属猫。
我自有记忆起,就知道她有气管炎,常常冬天很难挨。那时候,每天她都要穿好几层毛裤,我跟弟弟练就了很好的脱毛裤技能。腿伸直,两只手抓住裤脚往下拉。一拉一个准。
听说她年轻的时候压力不是很大——毕竟哥哥弟弟都死了,没啥好被剥削的。30岁左右嫁人,40岁左右抱养我爸。跟爷爷两人几乎未红过脸。反倒是养了我爸爸之后,她很怕别人说不是自己亲生的就不疼爱,受了很多闲气。我爸群星水瓶,从小特立独行,并非一个好相与的人。
我爷爷80岁左右去街上打牌打输了怕回来被我爸骂,骑车出了车祸,那时候我奶奶76岁。看了半年回家,最好的时候以为还可以活很多年,拄着拐杖可以颤巍巍走路了。没过多久还是得并发症去世了。
爷爷去世之后,奶奶又活了11年。那11年我常常陪她睡,有时候晚上不高兴做作业就早晨起来做,她每天也很早起来——一则是年纪大了睡不着,二则是要起来给爸妈做早饭。她做着早饭时不时从厨房到客厅看看我,问,写得怎么样了啊。
有一次我实在是懒得做作业,就装病,装醒不过来,奶奶就说掐,掐人中,我装作正常醒来的样子,很不情愿地去了学校。没过多久我问她,那天我是装的你知不知道?她说,我知道呀。她没跟任何人说。
我最让她难过的是小小年纪戴上了眼镜。那时候我家只有楼上有电视,她腿脚不便,连手带脚爬到楼上,看到我在看电视,就说,你离远一点,这么漂亮的眼睛,别弄瞎了。
我记忆中她好像从来没发过火。有憋屈,有无奈,有付出,有坚忍,有不甘。不甘我爷爷那时候明明有机会去上海,胆小没去。不甘我家40年前明明可以买镇上的房子,家里做主的两个男人都持了否决票。而这些情绪,她有一半都在睡前与我分享。
所以我爸爸十分不理解为什么这么辛苦我也要留在杭州。
其实教育啊洗脑啊都是术,真正的道是种下一颗种子,种子会生根发芽,自由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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