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家里住的是平房,单位家属住宅,红砖红瓦,一趟挨着一趟。每趟房相隔多远?后面的人站在院子里,前面人家给孩子抓虱子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时做饭取暖全指一个煤炉子。煤炉子吃得是煤,还不是什么好煤,是那种灰分很高没有亮光的煤面子。
煤面子是从住宅区里的煤场买回来的,每逢周六,围着铁丝网的煤场用军绿色的大嘎斯车呼呼往里进煤,进了煤就开始卖。
买煤要先去一个黑黢黢的小屋里开张煤票,排队拿到那张一指宽的小纸条去称煤。这些煤称好了,各家的大人孩子就扁担土篮子往家挑。
这些煤担到家里,一般搁在一个用苫房草搭成的小棚子里,有的人家懒,没有棚子,就随便往哪个墙边一堆。反正它也不怕日晒雨淋,搁棚子里的,就是冬天往屋里撮时省事,没有冻成硬疙瘩。
这些煤不能直接烧,都要掺上黄泥用力搅拌得粘粘糊糊,炉子才肯欢迎它。天暖和还好,随便外出找个地方撮几锹黄泥;但冬季不行,天寒地冻,那黄泥冻得比石头还硬,洋镐一刨一个白点。所以入冬前,家家户户储备黄土,就是和买萝卜白菜一样重要的大事。
我们挖黄泥要走出二三里路,到一个小山岗。小山岗不同部位,黄土的质量不一样,大家都喜欢那种又细又黄的,土粘,和出的煤几乎成一个粘坨,那样搁在炉子里,起火快,封炉子也严实。
所以在小山岗前,挖黄泥的洞就有大有小。大洞土质好,小洞土质差点。家有大小伙子的,都去大洞里向外掏,我们家只有哥哥一个小男孩,刨不动大洞里的土,就在边边角角的地方,凑和着弄点。
我们家隔壁邻居姓郭,不知谁给起的外号,管他们家叫郭圈子。一说起他家里的哪个孩子,就是郭圈子家老大,郭圈子家老二……郭圈子家里挨肩一窝小蛋子,大的十六七岁,小的才刚会走。他们家挖黄土就不愁,小蛋子能吃也能干,他们去挖黄土,专拣大洞向里掏。
那天他们家哥仨、我们家姐俩又去挖黄土。我们的习惯是挖够一土篮子就往家里抬,他们是从洞里掏出一大堆,然后大哥俩用扁担往家里挑。
我们姐俩回家又折返时,听到小山岗那乱成一片,有哭的有喊的。小跑着赶过去:原来大洞塌了,郭圈子家老三被埋在里面。
老大老二出来准备往家里运,老三又进去向外掏,就在这时,意外发生。
附近挖黄泥的人七手八脚连喊带叫,老三扒出来了,可惜已经没了气息。
现在我还能想起那个十三岁少年,郭圈子家的老三,笑嘻嘻的,常年剃个光头,衣服从来没有合身过,脚上趿着没有鞋带的黄胶鞋。
他躺在那里,脸上身上、眼窝里鼻孔里全是黄土沫儿,就那么一声闷响,他就不再笑了。
以后挖黄泥的日子还在继续。很快人们就忘记郭圈子家老三,还都往那些大洞里使劲。
我妈说,宁肯煤不好烧我多捅几次炉子,你们也不能去冒那个险。
因为郭家老三,我对挖黄泥的日子记忆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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