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几个春秋。时光在辗转间已不知过去了多少,每个秋天,我都会在校园的无人街头伫立良久,来来往往的是秋风扫过落叶,让人心绪繁多。
来大学之前,我们都会做些许设想,大学社团里忙忙碌碌的是游走在各种场合的身影,图书馆里是形影不离的志同道合的好友,或许兼职攒钱旅行是多么曼妙无比,三两好友共话江山,不必涉足于纷繁的人群,做自己所谓的爱好与兴趣。而直到我遇到了T先生,我所有对大学以美好的憧憬便被告以打破。
T先生来校的第一天就与人群中提包扛包的风景显的格格不入。报到处的学姐互相耳语,好像在交换意见,刚进大学校园的大一新生也不再专心听着推销校园卡和宽带的学长甜言蜜语,只听一片“唔哇”,参差的人群被T先生划开了一道口子,T先生身穿一身看不出来什么朝代的汉服,并不宽敞的肩上别着一个被棉布包裹的长方体物件,在人群听不出来深意的“唔哇”声的包围中,他迈的步子也越发卖力,脸上的笑容由故作玄虚再转到像锅贴一样经过加热后舒展开来,纹路清晰。环顾左右,最后在文学院的接待处站定。
我此刻也在文学院报道处填信息,看到他正像没开过光似的冲我笑的时候,我喉管一紧反倒被自己呛到了,为了掩饰尴尬,我用手势努力比了一个“赞”。我猜他此时在想,兄弟以后就是一个院的了,我教你穿出“中国风”啊。这回合我在心理上跟外貌上输的没有任何悬念,第一次交锋竟然是如此尴尬无语的结尾。
这种先入为主式的报到,让我们感到惊诧,九年义务教育老师真的没跟我们讲过进大学还可以如此不伦不类,尴尴尬尬。而往往当我们无法预料,无法理解一些事的时候,老师总会告诉我们,时刻怀抱一颗博大的心,学会包容便是对这个世界最有档次的善良。
T先生的出现想必是为了给我们上一课。我搬行李从校道到宿舍,几百米的距离,我在想,文学院这么多的专业不会这么巧刚好跟我一个系的。待床上收拾干净,正跟其他舍友唠嗑的刹那,一个肩别长方体物件的汉服小哥探出来脑袋跟大家打了声招呼,不是他还能是谁呢。看到我后,T先生那没开过光的笑容给我打了一个照面,他说“哥,你上铺没人吧”,说时迟那时快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便已经把长方体物件摆了上去。漂亮,又是一个先入为主。多余去想,多余去解释,一切多余仿佛是生活无理取闹的“强加”。
我们住的是混搭大宿舍,说白了就是房间大点,里面住了两个专业的八九个男生。对于来自五湖四海,互不了解的舍友来说,都渴望能彼此理解,融洽相处。但对于T先生,我们却意见不敢苟同,因为他总是是不是的拿出那个神秘的长方体物件或是叹息或是沉思,里面的东西也成了我们饭后的谈资,舍友A借了B的手纸没换,A便威胁“你要是不还我,我就请出T先生的狗头铡,夜斩你不守信用陈世美”。里面难道真是把凶器?整日惶恐,不敢半点对不住T先生,因为我跟他就只是一个翻身的距离。
再后来在我们穷追不舍和刨根问底的坚持下,他才慢悠悠把缠着长方体的布打开,里面是一把古琴。往后的岁月,常会听见时不时传来几个音节的琴声,愤怒、忧愁、开心,落寞,永远的只有那几个音符。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古琴连带包装已经在角落生灰长毛,不知谁的靠枕也在和那把琴一样腐朽。我们再也听不到新生才艺大赛前夕他抚琴哀叹,要是会多弹几个音节就可以装逼了。然后他便报了一个看不懂脚步的舞蹈,号称“鬼步舞”,台上他伴随着韵律随音而动,我们坐在大厅中间几排捧场,奈何T先生身材并不魁梧,我们看到的是他好像在努力的跺脚踩烟头,又或者说像极了生产辣条的非法小作坊里一群大叔大妈在光脚踩面筋。尽管伴奏很燃,现场也在欢呼,但令人不解的是什么时候辣条生产艺术也能上得了台面了。“饭圈文化”真是博大精深。
不得不说T先生拍照还是很上镜的,学校社团“百团大战”(摆摊大战)前夜,他从铺盖卷里掏出了那件充满荣誉的“战袍”。汉服很单薄,他上身后抄起一双拖鞋穿上,立马有了那种表情包的气势。我强忍住泪水给他拍了一张。我们都没想到,他就这样穿着战袍去外面溜了一天,或是抖擞着宽大的袖口,或是随着风跑一圈,动作并不太利索。要我说,是这双拖鞋拖了后腿,没能让他在本没有风的日子里跑出来风度。那天晚上,他被几个学姐逼迫着参加了一个只有一个男生的社团,归来是幸福,归去便是骆驼祥子那样稍显苦逼似的漫无天日的辛苦。
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成为伟人的梦想。就像我们中学课本里学到的《伟人细胞》里的贾里,一直在成为伟人的路上奔跑,到最后才明白成长就是归途。他与昔日最恨的邱士力和解,让我们每个人联系到自己,讨厌过莫衷一是的自己,讨厌过没有原则的自己,到最后才懂得还是得跟自己和解的道理,原谅自己的成长。于T先生而言,他的伟人梦想虽然没有明说,却一直都在践行。大学的理论课程总是无聊的,我们习惯了高中时候的被安排,到了大学我们便疯狂主动安排自己的生活。有群老哥干脆只带个课本,有的干脆只带个移动通话工具,坐在角落里,佝偻着背,双眼盯着屏幕,双手的拇指拼命滑动,时不时的从嘴里极速的飘出一句“植物!!”而T先生跟他们不一样,尽管他并不关心这节课是什么课,但他总会随机带着一本书,一支笔,一个小手册,坐的笔直,不管其他人的操作是不是行云流水、下饭拉胯,他从不张扬。平日里大家踩着一两分钟就要钟声响起的点拼命奔跑,T先生却从不奔跑,闲庭信步,有时还会看着手机边看边笑。冬天上课T先生也总是别样风景,几十号人齐刷刷棉鞋秋裤保温杯,他还是下身夏天拖鞋,上身棉袄戴着帽子,有时候里面再裹一条围巾,风姿绰约,尽管有点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但还是风度翩翩。或者读者会问,这哪儿是伟人呢,但请听T先生怎么说,他从来不降低自己的格局,他就是他,他喜欢引用厉害朋友的“名言”,也喜欢跟我们说着某个大学里他某个朋友正在做什么高级工作。或许真假难辨,但他终究将回归自己,当他最后跟自己相遇,并且妥协,并且原谅自己的时候,T先生是明天的伟人。
哲学上说,人首先是社会的,这是人的本质。当我们发挥主观能动性的时候,便可以做到与大自然和谐相处。不知过了多久,我们宿舍搬来了一些自然界的领居。当一只灰色老鼠顺着墙壁爬上三楼到我的窗口的时候,我目瞪口呆,与我对视五秒六分后匆匆爬进了T先生的书桌。我惊讶于老鼠的胆大,却没想到T先生丝毫不慌,依旧吃着半包薯片看着美少女的动漫,虽然对于剧情我并不感兴趣。又不知过了多久,T先生的半包薯片还是半包,一周后我从南部某市回来后,那天晚上T先生拿起半包薯片对着一个来访的学弟说“我请你吃薯片”,学弟很羞涩一口回绝,我深深地作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拍拍胸脯。T先生的大方很有普遍性,每次买饮料都是买最大号的,然后我看着这瓶饮料从布满冰霜到化作水珠流下,再到太阳升起月亮落下,若干天后瓶内的雾气变的很好看,T先生拿出一个塑料杯倒上,饮一口发出“啧啧”的声音,“怎么变甜了?”
后来,桌上的瓶瓶罐罐越来越多,我帮着清理,半瓶营养快线上浮有一层蓝色的绒毛,一小袋绿豆饼干被鼠兄咬成爱你的形状,半瓶橘子汽水里有股发酵后的浓香,一个苹果早就化成只剩汁水,昔日尘封的古琴与一个靠枕一起拉起来的丝是藕断丝连的,一切都显示出了作古的痕迹……我惊叹于大自然的神奇和鬼斧神工,竟然如此美妙和谐。
一切皆有序曲。不知过了几个春秋,我发现我们真的可以与大自然如此和谐相处之后,我真正发现了人的社会。一个人有的爱好是可以从他平时的行为和语言体会出来的。T先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有了收集的爱好。一切从房间的满满当当说起。
真可谓:橙汁可乐瓶,酸奶快递包,有三年陈酿之短袜,有数月不穿之泥鞋;饮料半瓶喝起,点心随处可吃,精美包装袋,大小快递盒,唯能放下者收藏之。家里寄来的电脑可玩,巨大包装箱亦可收藏焉;冬日抱暖被,中有鼠兄窝,椅子上一晾可睡;今日外卖盒,蛋花汤,酿上三日可发酵;领土一再扩张,占了隔壁床书桌,放烟头快递盒。脚下烂鞋处处,袜子放放又能穿,净化自然空气。过冬衣服都化作鼠兄卧榻,没用课本都变成尘埃乐园,一片夕阳无限好。
只依稀记得,T先生不在的日子里,有人作了收藏品的搬运工,待归来已是鼠兄老窝被抄,瓶瓶罐罐皆失,昨日辉煌尽作云烟。我记得,那天T先生驻足良久不胜言语,眼神落寞。那往日的大收藏家今天成了光杆司令,农民斗地主,舍友反压迫,数往矣,仍是佳话。
我们并不懂得为什么昨天的T先生竟然会180度大转弯变成了这样,但我们知道,在发挥主观能动性和结合人类社会发展规律作用之下,我们终将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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