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

  何为责任感？那大概是一个人对某个地方，或者某件事，或者某种氛围，产生了依赖，也许只有在这种依赖下一个人才能勉强阐述自己的价值，至少在自己的脑海中活得很精彩，至少在他人眼里是有着某个目标的，是可以被称为“人”的，是特别的，是不凡的，是可以一直笑着的。而当这个地方，这件事或是这个氛围即将消逝，也许是为了不愿舍弃所投入的精力，为了不破坏之前的平衡，为了能稳定自己的价值，一个人内心大概会涌现出一种使命感，告诉自己要为前人的期待，要为当下的成就，要为未来的可能，保护吧，保护好这一切，尽管自己并不明白真正的理由。

  学院活动室里，阿顺正苦恼一件事，那就是数媒实验室要关闭了。说起来也很无奈，这个软件学院里仅存的浪漫之地，之前曾出现过许多动画作品，可以说是数媒人的骄傲，可生不逢时，因为升学率和就业率的问题，专业被改得面目全非，一年不如一年，也几乎没怎么产出动画作品，这专业甚至已经停止招生了，少年他们也是最后一届了，而关闭这个只属于数媒专业的实验室也是合情合理了，只是充满遗憾啊。

  “唉，就这么结束吗？”

  阿顺瘫坐在椅上，望着天花板，不停想着对策。

  “多少年的心血总不能砸在我手里吧。”阿顺嘟囔着，面色沉重。

  正想时，敲门声传来，进来三人，是少年，伍从文和王瑾，他们也是这实验室最后的血液了。

  “来了，坐吧。”阿顺见几人来了，招呼起来。

  几人坐定，都看着阿顺，眼里有些疑惑，阿顺叹叹气，开始了谈话。

  “你们应该知道了，这实验室要关了，之后这地方大概要给隔壁团队当个活动教室了。”

  几人听后面面相觑，神情里流露遗憾。

  阿顺看着几人，抿抿嘴，说道：

  “不过我是不想坐以待毙，让这实验室砸我们手里的。我有几个想法，你们姑且听听。其一，我们这个实验室并入隔壁团队的艺术组，这样我们就都是他们的人了，可能以后就不能自由活动了，规矩可能很多，但至少还有个组织的说法。”

  几人听后，纷纷皱眉，阿顺倒也预料到了。

  “其二，改变下实验室只招收数媒人的传统，扩大到全校招新，这样大概会真正的延续下去，但说实在的，我们暂时没这个实力，咱们四个得拿出很好的成绩来，也就是不错的动画，参加不错的比赛，得到不错的名次。”

  几人有欣喜，却也有难色，阿顺也感觉到种无力感。

  “其三，也是最后，一切都抛开......”

  阿顺停住了，他没有说出来，一股莫名的责任感让他不想只是顺其自然，他想试试。

  “算了，最后的当我没说。你们怎么看?”

  几人没有说话，思考起来，其实大家都知道，没什么真正的解决办法，一切的一切都指向终局，过程中也只能挣扎一下。

  “也就是说我们做个动画，也许能解决问题？”少年打破了沉默的局面。

  阿顺听后，无奈地笑笑，说：“是这么个理。”

  “那就好办啊，我们来做就行了啊。”少年不假思索地回道。

  阿顺听后愣了愣，只觉眼前的人很单纯，似乎没有思考很多东西。

  “行啊，那我们来讨论讨论做什么题材的呗。”王瑾插话道。

  “我觉得可以。”伍从文应和道。

  几人就这么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阿顺在一旁看着，内心却很复杂，真这么简单吗？做个动画就行？罢了，交给他们吧，他们比自己会多了，自己就去试着交涉下，看看这个实验室能不能有未来吧。

  就这么分为了两拨人，三人做动画，一人去交涉，只看看能不能干出个名堂。

  且看阿顺这边，之后的几天，辗转隔壁团队和学院领导办公室，大概得出些东西。隔壁团队愿意收留，可那艺术组也没什么人，就是个边缘地带，而且最近团队改革，多了许多破烂规矩，这应该不是实验室的大家所希望的结果，而学院领导的意思是可以保留实验室的名头，只不过需要拿出成绩，需要有新人，方法很简单，但很难办，且不说动画做不做得出来，就谈这没啥未来的实验室，真得有新人愿意进来吗？阿顺毫无头绪，但也只能迎难而上，先试试看能不能招新吧。

  再看少年三人这边，少年自告奋勇当负责人，拉来了王瑾寝室的校长和灵霄，又开起了题材讨论会议。

  “我觉得可以做个奇幻题材的动画，什么冒险啊，打怪之类的。”

  “感觉探讨人的内心会很不错，比较有深度。”

  “做科普动画吧，感觉会容易些，而且估计那些领导比较吃这个，也容易得奖。”

  “欸，不要吧，还是做些故事性的比较好，科普什么的好没意思。”

  “都行吧，不过我也想做故事性的，更感兴趣一些。”

  你一言我一语，没个主心骨能得出个定论，少年也不好拍板，毕竟谁也不服谁，都只是会画点画罢了，都没咋做过正经的动画。就这么耗费着时间，在这无意义的讨论上，好听点叫头脑风暴，说白了就是说闲话打发时间而已，最后的结果无非是更进一步的讨论确定题材，或者干脆随便找个题材定下去，再找个话题进行下一步的讨论。大家看破不说破，有责任感却不敢承受，但做些表面功夫能安抚内心。

  第一次的讨论最终变成了闲聊，草草结束。事后，伍从文找到了少年。

  “龙未，不要继续讨论了，在我看来这就是浪费时间。我们几个人了，你是唯一至少学过些怎么做动画的，动画流程也都懂，你得去拍板啊，你得果断些啊。至于题材，说真的什么故事性还是算了吧，你也知道现在的形势，实验室要解散了，这可不是过家家的时候，我们是要拿奖的，往届的学长学姐们就是做了科普题材的动画拿了奖的，这个是共识，是可行的道路。我知道其实你们都想做故事性的，想做有意思的，可我们真有这样的实力吗？做不做得出来还是两码事啊，都是尝试，为何不选个稳点的去尝试。你理解我的意思了吗？”

  少年点点头，面色沉重。

  “理解了，你说得很对，这可不是玩闹的时候。明天我就去宣布做个科普动画吧，至于科普什么......人的内心，黑气......就抑郁的心情吧。”

  “抑郁症？也行，确定下来就行。”

  少年微微笑着点点头，可内心却有个结一样。一面是有趣，一面是现实，这件事沾染上了责任就变得沉重了，一种逃避的本能模糊地浮现在少年的心间。

  第二天，又是会议，只是少年果断地说出了确定好的题材，接着便立马分工下去，自己作为导演写文案和画分镜，几个女生帮忙画细节，勾线和上色，伍从文负责合成视频。事情看上去进行的很顺利，可各种芥蒂早已埋入了各自的心间，也许因为想法被否定，也许是对要做之事不感兴趣，或是因为被分配之事有些难度，一股不和谐的迷障已经弥漫开来，让人不自觉地去联想并不明朗的未来。

  回到阿顺这边，准备工作做好，就这么硬着头皮站在了招新宣讲会的台上。面对台下的学弟学妹们，借着往届前辈的风光，编出个光明的前景，PPT上那些有趣的动画吸引了台下人的注意，阿顺有些欣慰，可却很无奈，现在的实验室毫无实力和资本，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少年他们了。

  接下来的几天，的确有几个学弟学妹被吸引过来，阿顺干脆把他们都聚集起来一块儿面试。

  一个看着很会来事的学弟说：

  “我很喜欢那你们做的那些动画，我对这些很感兴趣，希望以后能跟你们一块做。当然我现在什么都不懂。”

  一个看着安静的学弟说：

  “我也很喜欢学长在宣讲会时放的动画，我自己也会点画画，希望能学习一些制作知识。”

  一个看着有些木楞的学妹说：

  “我也一样很喜欢那些动画，不过我什么都不会啊，能教我就好了。”

  看着这几人，阿顺只能尴尬地笑着，他们是被前人的成绩吸引而来，可现在有谁能带领他们呢？自己吗？就没做过动画，算了吧，做游戏策划还行。龙未他们吗？他们好像做过一点，可好像没什么成绩啊。唉，这些后辈如果知道现实大概会很失望吧，罢了，还是先让他们留下来吧。

  之后找了个机会，阿顺让少年三人和三个新人见了个面，然后很坦诚地互相透了个底，可以明显看到双方失望的神情。新人希望这些老人能带领他们，老人希望能有厉害的新人来帮他们脱离困局，可都是妄想。新人们至少没有第一时间提出离开，少年三人还是试着去培养他们。三人里最会画画的王瑾给他们布置起了绘画学习任务，少年试着去讲讲动画制作的流程和一些动画知识，伍从文想去说一些视频制作的知识，可没什么人感兴趣。

  在失望和落差中，几个刚进来的新人都纷纷离开，去试着加入那些正经的游戏工作室去了。局面已至此，阿顺已无可奈何，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询问少年他们动画制作的进度，回应的只有少年那无奈的叹息。

  “阿顺，这动画能做出来就不错了，至于拿奖，幻想下就行。”

  “是嘛......也是，能做出来就行......”

  二人相对，沉默许久，阿顺开口：

  “龙未，那天我说了两个想法，其实还有一个没说出口。”

  “是什么？”

  “就当一切已是终局，什么都别想了，按自己的心思来一次吧，不要管什么成绩或是得奖了。做有趣的东西，让这实验室的精神传下去吧。”

  “做有趣的东西吗？听上去很不错啊。”

  从那天起，阿顺放弃了挣扎，选择了合并到隔壁团队的路，至少这样，如果少年他们愿意，还是能混个团队名头的，至于自己，就这么离开吧，把那过往的一切留存在幻想中。

  至于少年他们，磕磕绊绊的，第一次合作，动画确实做出来了，不过虎头蛇尾的，前面一点比较用心，后面就单纯的是胡乱瞎搞了。本就不是大部分人喜欢的题材，也就都没怎么出力，有个模样就行。少年本身也因为对责任的无力感而选择走一步看一步，混着混着也就无了动力，眼前的工作也因一开始就无兴趣越做越敷衍。可以说最后的结果能有预期的一成左右，几个人看着荧幕上歪歪扭扭的动画，没有太多成就感，甚至多了几分自我怀疑，难道这就是自己的实力吗?

  没有什么一鸣惊人和打破常规，实验室解散了。

  物是人非，少年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活动室里，看着四周，想象着曾经学长学姐们在此地挥洒热血，讨论各自的想法，期待最终的美好结果。都已成过去了，少年叹叹气，只觉一股子空虚和悲哀。做有趣的东西吗？何为有趣呢？少年想起了阿顺所说的话，“什么都别想了，按自己的心思来吧”，是啊，贯彻自己脑子里的想法，大概会很有趣吧。

  少年起身，离开活动室，关上大门。踏在楼外空地上，抬头仰望，想着那内心的曾经的豪言壮语，笑着耸耸肩，随后消失在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