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的开心一刻
首先需要说明，钱多和钱少是相对的。在国人的心目中，钱多者大抵都是富豪，钱多到等于纸那种。钱多到成了纸，就可以随便花了。一掷万金，买个用一回就想不起来放在哪儿的名包；出手上亿，在海外买一所说不定几年都不住人的豪宅，等等。
没办法，钱多了可以任性。
问题是，谁规定的钱少不可以任性？
老祖宗规定的。
养儿防老，积谷防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后颈窝摸得着看不着。
千日打柴不能一日烧。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在老祖宗看来，倘若花了不是非花不可的钱就是乱花钱，倘若为了享受而花钱那就是败家子了。
中国人视节俭为美德。节俭本身没有错，在靠天吃饭的年代，万一遇到青黄不接，没有存粮是要饿肚子的。一代又一代国人基因中积淀最深的便是关于饥饿的记忆。即便是风调雨顺，即便是五谷丰登，都不得不提防着那个面目狰狞的“万一”，且不得不一再压缩自己压缩了再压缩的“内需”。
衣服破了，不是买不起，而是舍不得花那个钱。也不是舍不得花钱，而是省下钱来以防万一。
从小到大，现实生活中有太多的万一。读书要用钱，生疮害病要用钱，结婚成家要用钱，生儿育女要用钱，养老要用钱，得了大病例如这癌那癌更要用钱，人死了要火化要买墓地还得用钱。你说，你敢不敢任性。因为穷，才怕。因为穷，才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因为头上顶着个沉重的“万一”，我们一辈子活得窝窝囊囊，就没有绽放过，盛开过，就没有痛痛快快地享受过生活。
我这回去广东阳西沙扒湾购房，在一些朋友看来简直就是用脚后跟在思考问题。
“你在那边有亲戚吗？”
“没有。”
“你算过没有，一年在那边住多久？”
“没有。”
“购房款存起来吃利息，一年有多少？”
“不知道。”
“海景房潮湿，想没想过容易坏？”
“没想过。”
什么叫任性，这就是了。
有一种视野叫面朝大海
问题是我喜欢海，老伴也喜欢海；我喜欢在海里游泳，老伴也喜欢在海里游泳；面朝大海，我觉得心旷神怡，老伴也觉得心旷神怡。我们去沙扒湾本来没打算买房，但一下子就喜欢上那里了，而且是老伴先喜欢上的，花一笔钱在那里买房，有一种快感，既痛快，又愉快。
我们夫妻二人都是靠养老金生活，无非小有积蓄。
将来有个“万一”怎么办？
问题是我们活在当下，鬼才知道“将来”和“意外”哪个先来。况且古稀之年，鬼知道还有多少属于自己的“将来”。
曾经与朋友提起过一位师兄。
那时我们都是二级工，月薪三十多元。我的家庭条件远胜师兄，却非常节俭，中午在厂里吃饭，每天带一瓶泡菜。师兄每月领了工资，先是还债，然后是大吃大喝，然后是举债，得过且过，周而复始。几十年后，师兄居然没有碰到“万一”，跟我一样有房有车，所不同的是他的车是汽车，我的是自行车。他挣的钱愉快地花掉了，我存的钱莫名其妙蒸发了。
师兄认为，无论你怎么节俭，在真正的“万一”面前你都无能为力。
我并不赞成师兄当年的寅吃卯粮，说他没钱也任性。师兄老脸一红，狡辩说他是按揭，是超前意识。
师兄的事且按下不表，我想说的是我们不能像老一辈那里勤扒苦攒，防这防那。他们活得太累。
生活中的万一太多了。我们不能因为怕摔跤而拒绝走路，不能因为怕出车祸而拒绝开车，不能因为怕空难而拒绝乘坐飞机，不能因为怕噎着而拒绝进食。
于是在回答朋友的问题时我显得十分任性：
“你这个叫理性投资吗？”
“没打算投资，纯粹是消费。”
“就算海景房再好，你还能住几年？”
“没想过住几年，活天天的人了，住几天算几天，住一天开心一天。”
2023年9月13日晚于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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