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婚纱（上）
同扬医院是B市最好的医院，无论是医疗设备还是医护人员都是全省一流的，政府当年对同扬医院的建设可是花了大力气的，想把这个医院做成B市的招牌产业，效果也确实不错，许多附近市县的病人都慕名而来，而这价格自然也是首屈一指的，光主任医师的挂号费和其他医院相比就多了几倍不止，但在其他医院难以望其项背的医疗条件面前，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了妥协。
“加强医患沟通，建立和谐医患关系”
印着这样一行大字的标语醒目的贴在医院正门对面的屏风旁，旁边是医院月评比的表彰墙，导诊台在前面，后面是挂号处和收费处，左边三排电梯可以直接通往五楼的住院部，右边的双排电梯则只能上到三楼，楼里唯一的超市就在三层，水房在右侧走廊的尽头，每层都有，五楼住院部左右各有一处，这些对在这栋楼里跑了六年的徐成功来说，是每天都要经过的地方。
徐成功，32岁，南方人，24岁大学毕业后随着女友林慧来到B市工作，目前在一家建筑公司当建筑师，收入很可观：林慧是B市本地人，比他大一岁，大学时两人相恋，毕业后通过家里的关系直接进入了同扬医院，这可是一份无数人挤破脑袋都得不到的工作，毕竟在这种级别的医院做护士，待遇福利都相当不错，而且同扬医院的职位，一个萝卜一个坑，不等着老人走，想进来太难太难。
双方家里对两个孩子都很满意，但由于林慧家里的条件比起徐成功好了很多，成功是单亲家庭，母亲在他小的时候便因车祸去世，父亲现在自己开了个彩票店，生活并不算太好。而林慧的父母都是大学老师，家庭条件较之成功好了太多，再加上毕业后第一年成功的工作并不算理想，两人的婚事在两年后成功跳槽到现在这家公司后才最终敲定，林慧家里出资买房，两人贷款买车，婚期定在了10月10日，那天正是林慧的生日。两人感情并没有因为家庭的原因产生嫌隙，反而感情越来越好，当时的他俩一个刚刚进入全省最好的建筑公司，一个在全市最好的医院做护士，成功年轻有为，林慧温柔贤惠，无论是两人的感情还是两人的前途，都是被所有人羡慕甚至嫉妒的一对。
六年前的他们，即将迎来人生中最为美好幸福的一段时光，装修新房，购买家具，试选婚纱。
婚期将至。
“四号床家属！”护士尖锐的声音在五楼的走廊中回荡，焦躁中透露出的不耐烦明显不符合这家医院一向贯彻的理念，但奇怪的是，无论往来的医生，值班的护士甚至楼梯口与患者聊天的主任都没有丝毫要去制止的意思，这并不是对医院工作的不负责，而是四号床的病人状况着实有些特殊，大家对护士表现出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表示默认与理解。
“来了来了！让一下谢谢……”一位身穿西装，一手提着饭盒一手提着水壶的男人从楼梯口快步走上五楼，脸颊旁的汗水，袖口上的油渍和与笔挺西装不搭调的破旧皮鞋上崭新的擦痕都显示出了这个男人在此时此刻的匆忙与狼狈。
“沈主任，我先去病房哈。”当经过楼梯的时候，气喘吁吁的男人突然停住，跟站在一旁看向他正欲开口的主任说。
“你……唉，先去吧先去吧，等会来我办公室。”沈主任用一种近乎可怜的眼神看向他，那是一种和平时截然不同的态度。
然而，向前努力挤过去的他并没有注意到那和往日截然不同的态度，只是抬高胳膊，让饭盒和水壶尽量保持平稳。同扬医院的住院部相比B市的其他医院来说要拥挤的太多，别说四楼的高级病房，就连这五楼的普通病房都很难等到空位，托关系找人才能留下陪床，铺报纸打地铺更是常态。抬眼望去，走廊里堆满了神色各异的人，高低错落的声音和或快或慢的轮椅，让这条原本不过几十米的走廊显得漫长且脆弱。
“护士，那个我刚刚去打水人有点多，不好意思哦，回来的晚了点。”在门口放下饭盒和水壶，抬起头时，他发现两个护士正守在四号床边，而其他三床的病人则把目光都投向了自己。
他发觉到病房里微妙的气氛转变，但这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他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女人并没有异样，心里这口气便松了许多。
“马叔，什么情况”他抬起手指偷偷对着护士的方向指了指，对一个正坐在地上喝茶的男人轻声问道。
“刚才沈主任来了，好像小慧的事，你快去问问。”
听到小慧两个字，他的神经一下紧绷了起来，快走两步来到了病床前。
“徐成功，住院费交了吗？”其中一个护士问道。
“啊，交了交了，昨天交了一个月。”
“一个月？你不欠了两个月的吗？”
“那个，不好意思啊刘姐，现在实在有点拿不出，小慧你也认识，这情况……”
“情况？这话你跟沈主任跟李院长说去！要不是因为她原来是同扬的护士，这床早不能让她住了，知道吗？你们这些年轻人得有点良心。”
“知道知道，都是领导还有刘姐照顾，等会我去跟主任说，辛苦您了。”徐成功退后两步，微微躬身，对着被叫做刘姐的护士满脸堆笑。
“行了，也别跟我说这些了，沈主任刚才来了，一会你去找他吧。”说完，刘姐头也没回走出了病房。
随行的另一名护士比较年轻，跟在刘姐身后，回头看了徐成功一眼，对他握了下拳头，做了个鬼脸。
开门，关门，走廊里的嘈杂短暂的涌入病房，期间还夹杂了一些类似“占位子”，“偏心”的词汇。
“成功，那女子谁啊？咋还对你扯鬼脸嘞？你可不能对不住慧丫头啊”操着一口方言的老马放下茶杯，一脸好奇的看向成功。
“想哪去了马叔，那是小慧原来同事，原来在四楼的时候总来看小慧。”成功轻轻给躺在床上的小慧翻了下身，拿起放在门口的水壶在饭盒的隔层里倒了点热水。
“我说的么，你这小子踏实得很，人看着也舒坦，小慧能跟你真是有福气。”
“那个刘姐咋对你那个态度呢？”一出口老马便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岔开话题。
“啊，这不来催住院费，能给好脸色嘛”成功似乎没有在意老马说的话，打开饭盒放在了林慧的床边，而他自己则拿起了一个馒头啃了起来。
“成功，又是羊肉？”
葱香羊肉的香气弥漫在不大的病房里，不出所料，这是每天徐成功的唯一一道菜，是的，每天，一道同样的菜。从六年前林慧因为车祸变成植物人住院到现在，几乎每天在医院成功都会吃这道菜。
这是林慧最爱吃的菜，有人告诉他经常让植物人闻到他喜欢吃的食物的味道会有助于恢复，于是从知道这个消息开始，他便每天去一家西北菜馆买一份，午饭晚饭热两次，每天只吃这一道菜配馒头，一块钱两个馒头，便宜。
看着躺在床上的林慧，好像一个星期一早上装睡不想上学的孩子，丝毫不想理会外面发生了什么，六年了，地铁不再是通票，手机已经可以触屏解锁，她钟爱的商场已经换了招牌，他们常去的西北面馆也不再只卖羊肉，世界正在并将持续以她不想接受的方式不停的更新，而作为她和这个世界中间最为坚固的纽带，他是这六年间唯一没有改变的存在，至少对她而言。
他对自己说，他们的生活不过是一场电影，而她只是按了暂停。
调皮。
那是曾经他最爱对她说的话，每次说完，林慧都会闭上眼睛对着他撅起嘴，等他吻过之后在紧紧抱住。那时的她便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依偎在他怀里，柔软，宁静，温暖。在这六年间，他曾无数次的回味那种感觉，可那两个字，却再也说不出口，他不敢失望，不敢憧憬，只能孤独而又虔诚的在那条路上朝圣，祈求那迟迟未到的奇迹。
徐成功看着热气腾腾的饭盒怔怔的出神，六年前，恍如隔世。
“滴！”
安静了太久的体征检测仪突然发出了响声。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