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鬼”堂哥的幸福生活

“矮鬼”堂哥的幸福生活

盛忠民

    堂哥天生是个侏儒，个子矮小，不到一米五，村里人都叫他“矮鬼”。

    “矮鬼”年轻时，是个无事的人，一天到晚在村外野地里闲逛。他不喜欢在村里路上溜达，那个时候村里人多，每个家庭都有好几口人，且都住在村里，白天生产队干活，晚上聚集在一起闲聊。“矮鬼”是个毫无目的得过且过的人，他不希望生活在人们的闲言碎语当中。他喜欢一个人在荒野里转悠，看哪里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就顺手牵羊一下。

    村庄四周都是成片的竹林，或一些庄稼地，许多竹子都被写上名字，有规有则地生长着，那些庄稼也是有模有样地鲜活着。“矮鬼”胡乱地生活着，找不到一件值得他去做的大事。那个时候人们的生活很重、很累、很烦，都懒得去理他，包括他的父母。等到“矮鬼”发现自己老了时，父母离去，兄弟姐妹都已经跟他很疏远，那些侄孙辈也鲜有来往。在“矮鬼”的晚年，有一件事成就了他的幸福。这也许就是命。

    “矮鬼”是我本家，排起辈分来，叫他堂哥。似乎跟我一直毫无关系，家人教育我离他远点。有时，我会碰到他，跟他说说话，发现他是个很聪敏的人，也没有别人说得那么猥琐。他一个人在岁月中无聊地虚度着，在时间里晃荡着，我发现他很痛苦。他要把这种痛苦发泄出来，他会去别人家的菜地弄死一些蔬菜，或者做一些别人认为的坏事。

    有时他会钻进谁家的竹林，蹲上半天。到了春天，看春笋长出来，他会掰掉一片笋尖。这些是他的业绩，他的父母为此经常到别人家里道歉。看在他是个残疾的份上，一般人家都会谅解。“矮鬼”是个闲不住的人，闲逛的习惯，养成了偷鸡摸狗的名声。村里人都认为他成了“贼”，谁家少了东西，他就是第一个怀疑对象。他也不会声辩，仿佛一切就是这样。

    一次我在一个晚上从外地回家，天很黑。在这样一个偏僻的村落，我有点害怕。我唱着山歌，昂着头，一路走在溪边的小石子路上。夜色苍茫，村落安静得让人头皮发麻。我发现路边溪坎，多了一块白乎乎的石头。装着胆子，我把脚凑过去踩了几下，有点摇晃。我用力踩了一下，“哎呦”一个声音从底下传了出来，我发现是“矮鬼”背着一只火腿，蹲在那里。终究“矮鬼”还是像村民说得，成了一个小偷。我没有把这事说出来，我让他放回原地。

    村落里东家少了一窝鸡，西家的狗不见了，人们都把这一切算在了“矮鬼”头上。我相信这也不全是他做的，他一个这样子的残疾人，住在这样一个小山村里，似乎注定要闲逛一辈子，他得要给自己找点事做，找点理由活下去。

    “矮鬼”碰到了她现在的老婆，也是个残疾人，准确地说是个精神病人。那时，她因为精神失常，正四处游荡。她长得齐整漂亮，会唱戏文。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矮鬼”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矮鬼”收留了她，跟她一起作伴。慢慢之间，她居然离不开他了，他们生活在一起。她喜欢越剧，经常在村落的路边唱，没有道具，“矮鬼”拿出勾刀鞘，用两只筷子，随着节奏敲打起来。那时村落里几乎没有文化营养，广播里播的不是新闻，就是一些厌烦了的东西。“矮鬼”和他的疯婆子唱的那些不齐全的戏文段子，博得了村里许多老人的喜欢，一些老人会给他们一点零钱，或者好吃的东西。“矮鬼”不再闲逛，村里似乎也不再有人丢东拉西，缺鸡少鸭。这点变化在村里算不了什么，但我发现有了这些变化，村落里的冬天好像温暖了许多，人们会聚集到“矮鬼”家中，听“矮鬼”老婆唱戏，“矮鬼”敲刀鞘。

    “矮鬼”五十岁那年，他很自豪地因为她老婆而成了村里人羡慕的对象。那个不太寒冷的正月，在“矮鬼”那间破旧的老屋门前，一溜排地停满了几辆豪车。让本来灰不溜秋的石头房子，变得阳光灿烂。“矮鬼”老婆的儿女们历经艰辛终于找到了亲娘，虽然母亲精神失常，但亲炙骨血的缘份不能改变。儿女们要接走母亲，“矮鬼”笑嘻嘻地认可他们的决定。然而有着精神病的“矮鬼”的老婆，却再也不想回去，尽管她的思维不正常。她觉得在“矮鬼”这里过得很好，也离不开他。儿女们没法子，只得由了她。

    很多年来我对这个生我养我的村落充满着矛盾，村中老人说，我不像个农民，种地和钻竹林对我来说肯定不是一生的事。但村里的亲人必须守着那些必须守着的东西，他们不看重一年或者一辈子的赢和亏。“矮鬼”堂哥生活的场景，不会让人激动。但与那些容易动感情的人相比，我看到的是普通村民生活的一大段岁月，他们只要的是有个安宁的场景，有个随便的乐趣就满足了。

    “矮鬼”现在的生活很惬意，村里给办了残疾证，她老婆因为没有跟他登记，也不能登记。他老婆户口一直在儿女那边，儿女们主动地为她办理了精神病的残疾证书。两个人也逐渐老了，幸好有政府的残疾补贴，再加上村里一家企业照顾，“矮鬼”替厂里打扫卫生，厂里发一点工资。不过有一点，他们似乎好久没有唱戏了。

    我一直注视着这个堂哥，每次看到他走路的样子，其实一点也没有侏儒的影子。我看她经常搀扶着他的疯婆子，眼里饱含情义，温柔地跟她说话，小心地陪她走路。他老婆似乎在他的感应下，学会了简单的生活劳动，包括烧点饭，洗点东西，至少十分依赖他。

    ”矮鬼“老婆的儿女不时地来看他们的母亲，顺带着看他。许多时候他们要给点钱或物，”矮鬼“拒绝的回数多。“矮鬼”说，现在政府好啊，照顾周到，还每个月发生活补贴，只要自己再勤快一点，钱用不完。他还说，他每一年都会带他老婆出去旅游，看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