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工作，你会觉得上洗手间
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吗？
无障碍洗手间却障碍重重，
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72行残障职业体验团”的九姑娘带你去现场，跟你说说她看到的故事。
72行备忘录：棱镜
文/九姑娘
棱镜，
百度上说是
一种由两两相交
但彼此均不平行的平面围成的透明物体，
而其他的光经过它
都会同时向着不同的方向散开。
但毕竟这一趟旅行的主角不是我们，而是身边被“隐形”的残障朋友，所以出一趟旅行的门，也变得不容易了。
4月2日
无障碍洗手间不能用？
4月初，我们在“无牌”咖啡店做了一系列的体验、直播，直到我们想再度深入到一个议题“这可以变成一个不同群体都在一起交流咖啡的好地方”吗？就会出现不同的关于沟通、陈设、空间感受等的问题，而最关键是，大部分的店铺确实因为整个社会意识的停滞，主理人都不太容易联想到自己店铺有可能会出现残障消费人群，所以洗手间的设置也不是这一刻马上就获得改变的。
我们的解决方案是：运用城市的公共资源——无障碍洗手间。
无障碍洗手间
我们知道几乎每一个街道都配备了公共洗手间，而去年开始国家推行“厕所革命”，普及了“无障碍洗手间”，这也是有力推进城市文明的重要指标。我们想，既然有就得用起来。所以，我们去了“无牌咖啡”对面的公厕看看情况。
这里公厕的无障碍用厕区域很新，看得出是新建的。而当我们走近的时候，忽然有一名男性环卫工就把我们挡住了，有点歉意地说，这里不能用，你们到其他洗手间吧，这附近很多的。我们伸头进去看看，原来他和另一个女性环卫工正在这个洗手间洗菜做饭！我们无语，也想看看周围的情况。但沿着起义路－西湖路附近走了一圈，就他们一家。所有无障碍洗手间的指示牌都指向他们。
无障碍公厕的指示牌
当天我在朋友圈发了这个事情出来，那一天是4月2日。当晚，在南方电视台《城市特搜》栏目当记者的朋友就联系上我，说很有兴趣做这个话题，问是否我可以帮个忙在清明节后做一期，我当然答应了。
4月10日
洗手间竟是别人的家？
4月10日我们就开始这一期的拍摄。前一晚上，我们联系了正参加我们“重塑DNA成长训练营”的学员小龙，他是一位轮椅使用者，希望他能亲自检验一下这个城市的无障碍洗手间究竟有没有障碍。
早上11:00，我们和小龙在万胜围地铁站汇合后，开车来到了起义路的一个卫生间。今天的任务就是抽样看不同街道的厕所，是否真的“无障碍”。这也是小龙第一次上厕所，会有镜头跟着拍。小龙其实本身对这个话题不是真的很在意，这几十年他一直用一种“改变自身，适应别人”的方式生存着，例如出门前不喝水，不上厕所，尽快到达目的地。尽管如此，这个城市还是有很多不友好的设施在妨碍着他每日的生活。所以，他学会了坐着轮椅上下扶梯，学会使用公厕的普通洗手间，能用最快时间找到能让轮椅进入的餐馆吃饭。也应了一句话：生活就是学会不断的妥协。
我和记者先过去公厕看看情况，无障碍用厕的门紧闭着，里面有人在聊天吃饭。我们回头去巷口做准备工作，然后小龙和记者和摄影师就进入这个公厕了。
记者和小龙在录节目
和刚探查不同，我们一到达公厕门口，上次那位女性环卫工已经站在坡道上，我们也迟疑了一下，是那么快就收到风声？小龙推着轮椅上了坡道，记者想帮他打开无障碍用厕的门，这时候女环卫工也走了过来帮忙开，然后，他就准备进去了。
记者帮小龙打开洗手间的门
这一切太顺利了。我一直幻想的那种被赶走，大声对抗的画面都没有出现，我也扶额自己想太多了。但这时候，女环卫工突然喊住了正要进去的小龙：你等一下。她迅速走进那个厕所里，记者和摄影师紧随进去。原来她进去，是要把她自己居住的那扇门关上。她跟记者说起了自己为何来到广州，然后一家三口都在这里住，每个月要为女儿花2000元就读私立幼儿园。其实他们夫妻工资就那么点，每天屈着身子挤在这个小空间，洗手间长期潮湿的环境让他们也非常不舒服，但为了女儿能在这个城市扎根，也忍着。但去年的“厕所革命”，把他们仅有这点空间，也分割了一半出去做“无障碍洗手间”，他们是很大怨言的。
小龙始终没有上那个厕所。我问他为什么？他就说了一句：这是人家的家呀。
洗手间里放置了不少生活用品
我细看着这个地方，窗口处用淡花的竹席装饰了起来，能明白女主人有把这里当自己地方的心思。既然是别人的家，一个外人真的可以熟视无睹地进入，明明闻到旁边人家家里炒菜的味道，明明人家小孩的声音就在旁边，还能跟自己说这是个“公厕”？
11:30
谁是真正的受害者？
摄影师和记者出来的时候，女环卫工也跟了过来，聊天中知道她姓查，读zha，跟金庸本名一个姓。她随口跟记者说了一句：你不要把这些放上网呀。但记者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秒不到就回答她：我不是放上网，而是在电视里播。记者的话说完，忽然这条街的空气好像定住了，没有人说话。
查姐死死地看着记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电视台！”“播出去！” 这意味着刚才那些埋怨，那些解释要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包括她的领导！我仿佛看到她大脑里飞快冒出“斥责”“辞退”“离开”等画面，她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她只知道话一出口被记者拍了，就要不回来了。半饷，她才问了一句：这个不会影响到我在这里住吧？
记者沉默了。跑社会新闻那么久，这些跟公共设施相关的新闻一旦曝光，牵扯到一些无辜的人也是很难避免的，但我们都知道查姐她刚才如此顺利配合记者，也是源于无知。对她这个职业的零敏感度，她并不知道这些摄影机和采访的麦克风，就是意味着电视台。
记者没有接住查姐的眼光，低着头去整理手头的器材，赶紧叫司机把车开过来。
我看了看小龙，他坐在一边目睹了整个过程。他也变得不敢去看这个女环卫工，他觉得其实自己不去这个厕所不就完了吗，反正这个城市也不见得有哪个无障碍洗手间真的有用呀。但因为自己的出现，让别人一家人可能都被搬迁，甚至失业，真的担当不起呀！
查姐惊恐失措地站在我们附近，一步都不敢走开。 记者也很焦虑，她站在路边，一边用微信催着司机赶紧来，脑海里不断去审视刚才这个素材的利弊，以及有没有可能不伤害到这个善良又真有点不太懂珍惜自己的环卫工。小龙闷不吭声地跟在记者后面等候车，他不敢动，他知道背后有一对焦虑到极点的眼睛一直盯着。我走来走去，这边说一句，那边说一句，好想安抚一下每个人，其实连我自己，根本心底都没有一丝踩得稳的感觉。
车来了。几个人匆匆上了车，没有人敢回头看那条巷子一眼，但所有人都很清楚，巷口有一个穿着环卫工服的女人，正在用难以排遣的焦虑目睹着他们的离开。
环卫工站在洗手间门前
在车上，小龙愣着神，来的时候还因为晕车很想吐，来的时候还跟我说着自己的不善交谈和孤独。他大概觉得，自己才是整个社会，整个被上帝设计的人生的受害者，他每天都要经历无数的挫折和不公。但他万万没想过，有一天，有另一个人，她遭遇的不公会因为自己而来。
4月12日，《城市特搜》晚上9点播出了关于城市无障碍洗手间的专题。
城市特搜报道无障碍洗手间障碍重重
4月13日，越秀区城管局给《城市特搜》发来了“情况说明文件”，检讨了目前工作的漏洞，也强调了之后的工作推进力度。
情况说明文件
后记
这个故事还没结束。一个文件，是否说明马上会改善呢？但至少对推动残障出行是有帮助的。这一家人的命运是如何呢？我们会过一段时间过去看看。
但我想，这就是一个社会形成的棱镜。始蛹作茧的不是这些可怜居住在洗手间的环卫工，而是安排他们居住的人。而在那个时间，作这样的决定，也是双方自己意愿也同意下来的事情。至少，居住的人心里抱着一些对这个城市身份／资源的向往才肯如此屈就自己吧？一个”无障碍洗手间“改造，如同一束光照进来这个棱镜，而反射出来的结果并非那么非黑即白。来报道的人，来体验的人，住在里面的人，提出改造的人，好像每一个人都没有错。而事情就是变成这样了。
谁可以改变这个故事的结局？我觉得应该不是一个端口的事情。
*本文部分图片转自“城市特搜”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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