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想写点什么,结果写了一个无力的空想,暂且这样吧。)
从前在南方居住的时候,大马从未想过11月份天气温度就会接近零度。在她印象中,11月常常还穿着短袖T恤。来到北京之后的第一个11月,小马因为水土不服,整整病了一个月。有一个晚上,小马一直在呕吐,大马着急的背着她,天还没亮就打车去医院。那时候还没有打车软件,站在寒风凛冽的街头,等着出租车,空寂的长街上别说车子了,连人影也不见一个。背上的小马难受的哼哼,车又怎么都不来,大马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一个又一个冬天过去了,大马和小马已经适应了北方的气候。天气从10月份开始转凉,然后会有一段暖气来临之前的寒冷天气,人们在网上热烈的讨论着穿不穿秋裤,大风呼呼的吹走灰色的雾霾,蓝天明显多了,空气冷冽,呼吸起来有几分吃冰淇淋的感觉。11月中旬,暖气来了,室内很快温暖如春,如果穿了秋裤就会格外难受。人们在户外的时间不长,而且因为有了温暖的期待,这些在冷风中行走的时刻居然令人愉快起来。
当然,这种时刻最好不要太久,不然,冷风依然会穿透你的骨头,摇动你的牙齿,让你真正体会到一整个冰淇淋在肚子里滚来滚去的感觉。大马和小马现在正是如此。她们在寒风中等着102路公交车,要去上天文课。102路是长途公交车,从城郊到市里,从南到北,停靠许多站点,因此人特别多、班次少、等待的时间也很长。坐等右等,车怎么都不来。风越来越大,小马紧紧依偎在大马的怀里。“算了,咱们打车吧!”大马咬了咬牙,正想挥手拦车,102路公交车缓缓的从远处开了过来。“车来了!”小马蹦了起来。
车厢里人很多,大马小马好不容易穿过拥挤的过道,来到车厢中部。不知为什么,车上不少人都拖着箱子、带着许多行李。还没有到春节啊,怎么都急着回老家了呢。大部分乘客是中年人,穿着不怎么整洁的羽绒服或棉外套,眉毛皱着,脸色木木的。也有母亲抱着孩子,还有几个小婴儿。行李箱布满灰尘,大包小包,还有得带着被子与脸盆,鼓鼓囊囊的一堆东西。大马看了看线路图,看到有西红门这一站,心里大概明白了。这就是因为大兴西红门镇火灾引起的出租房清退吧。为了消除安全隐患,违规建筑的出租房短期内被清理,房客们也要在很短的时间里另觅住处了。102路是开往火车站的公交车,难怪今天车上人特别多呢。大马愣愣的想着,不知那些仓皇之间失去寄身之所的人们是怎么度过11月的夜晚的,是不是也像许多年前在寒夜街头落泪的自己,在那一刻无比的绝望。
今天风虽然大,天却格外晴朗,碧空如洗。阳光透过102路的窗户照进来,明晃晃的,带着北京冬天特有的爽朗劲儿,仿佛这个世界上不曾有过黑暗一样。可是阳光越明亮,乘客们脸上的疲惫就越明显,仓促打包的行李就越刺眼。小马仿佛也感受到了车里沉重的气氛,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聊天儿,而是沉默的坐在那里好像在想些什么事情。车缓慢的向前开着,车窗外的街道,在蓝天和阳光下,显得格外笔直,道路两旁的高楼大厦,也格外的耀眼。这车窗外的一切已经与车里的大多数人越隔越远了,那是一道无形的鸿沟,既深且广,既远且长,隔开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突然,小马注意到车里的阳光越来越亮了。“妈妈,怎么回事?”她悄悄的问,大马也注意到了。车厢里的阳光,由浅浅的黄色,越来越浓,就像金黄的闪闪发光的蜂蜜一样,又像黑夜里体育场上的灯渐次亮起,最后全部打开,把黑夜照成了白昼。这阳光闪耀而柔和,清透而温暖,就像在人的心里点亮了火炉,从内到外的热乎起来。孩子们首先感觉到了这有温度的阳光,她们伸出小小的手,想要抓住这丝绸一般的光线,阳光照亮了她们的眼睛,阳光亲吻着她们苍白的小脸,就像甜蜜的糖果一样滑过她们的嘴角,留下了一抹微笑。女人们也在阳光中轻松起来,她们干枯的头发披上了金黄的透明衣服,整个脸庞都光彩照人起来,眼角的皱纹仿佛消失了,干裂的嘴唇呈现出玫瑰一般的色泽。她们用手指尖轻轻触摸着阳光,就像在抚摸一件金色的锦袍。在这一秒钟,她们就像拉斐尔画中的人物一样美丽。终于,背负着整个家庭重担的中年男子也看到了这阳光,他们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被打击了一万次以后已经淡漠的眼神注视着,但渐渐的,这阳光中的温度融化了他们眼中的坚冰,他们的目光柔和起来,眉头慢慢舒展开来,暗沉的粗糙的皮肤也光亮起来,他们佝偻着的身体慢慢挺直了,似乎肩上的担子稍微轻松了,一点一点卸下了,他们展开了自己的肩膀,那原来也是宽广的让人可以依靠的肩膀。有两位老人昏睡着,他们在睡梦中感到了一些不同,他们斑白的头发像星光一样闪烁着,他们的面容和缓下来,眼皮轻轻的抖动着,一定是做了一个好梦。
小马紧紧依偎着大马,她的右手握住,躲在衣兜里。大马默默的看着这一切,说不出一句话来。而这时,车厢里也是寂静的。人们沉浸在温暖的阳光中,就像一座座光的雕塑。慢慢的,太阳光开始变淡,光线一点点的溜出窗外,像退潮的海水随着北风消散开来。车厢内只留下了浅浅的阳光,一如每一个晴朗的北京冬日。车厢里人们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婴儿喃喃的声音,行李箱互相碰撞的声音,中年男子不时的咳嗽声——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大马动了动有些麻木的双脚,仔细的看了一下人们的表情,似乎还是那样木木的,但说不出哪里,又有一些些不一样了。到站了,大马和小马要下车了,她们向车门走去。快下车的时候,一个坐在刷卡机旁的小姑娘突然冲着小马笑了一下。那是一小朵明亮的微笑,就像灿烂的阳光。
102路又开动起来,再过两站就是火车站了,车上大多数的人都要下车吧。他们将分别登上开往家乡的火车,离开这座也许已经居住了、工作了许久的城市。也许,大马和小马以前曾在哪里遇见过他们,也许,一段时间以后,还会在北京的某个角落再次遇见其中的某位。当然,他们依然是擦肩而过、素不相识。人们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就这样匆匆离去,但愿刚刚的阳光能让他们想起一些过去发生的好事情,在回程的火车上不会太难过,还可以想想今后。大马一路走一路沉思着,没有注意到小马偷偷的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右手,在她小小的掌心里,有一片皱巴巴的黄色花瓣。
昨晚她做了一个七色花的梦,刚刚在车上,当她伸进自己羽绒服的口袋时,不知何时那里有一片小花瓣,她好奇的握在手心里,很奇怪,手掌热乎乎的,慢慢的,全身也暖和和的,感觉自己好像被阳光拥抱了一样。是的,阳光的拥抱。也许,这就是人们离开北京时的一个小小的安慰。他们需要的并不多,也许只是想得到这个城市一个夏日阳光一样的拥抱。哪怕只是一个瞬间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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