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过后,河那坡的冬天就接近了。就像一只爬虫一样,悄然来到人们身边,吓得人们四处乱窜。冬天的漫长似乎让所有的事情都被拉长了,冬天的寒冷似乎封冻了人们的思想。
村小倒是有了,但没有学生。一说到交学费,社员们不愿意了。一时间谣言四起,祈福无辜地成为了唾骂的中心。
没有学生,祈福要去请学生了。他先去了李不顺家。李不顺家生了好几个女孩,还没个儿子,在村里总抬不起头来。他这邪乎的名字给他带来了晦气。祈福走到门口,敲了敲,只听见里面有哭喊吵闹的声音,又是娃们打架或者就是爹打娃们了。门开了,是李不顺老婆开的门。他老婆总是默默无闻地,没什么话,拉开门,让他进去。李不顺穿上鞋子,迎过来。
“顺,明天送孩子们去上学啦。”
“祈老师,你辛苦。我们家女娃子,上什么学呀!”
“顺,女娃咋就不上学了?学了文化,学了知识,一样有出息啊。”
“女娃长大都是泼出去的水,要嫁人的。要上学干嘛?”
“顺,可不能这样说,都是自家的娃,只要有出息,爹娘跟着沾光啊。别老思想了,明天送娃们上学去。”
“祈老师,你是不知道我的苦啊,七个女娃没一个儿子,头都抬不起来。要是哪天有个男娃,一定送你那读书哈!”说着推搡着祈福到了门口,关紧了门。
祈福叹了一口气,来到了二虎家。他家有三个虎头虎脑的儿子,老大虎子十来岁,老二虎娃八岁,老三双虎五岁,都是上学的年纪。祈福敲开门,二虎知道他的来意,请他进来。
“虎,明天送孩子们去上学吧!”
“要交多少钱?家里没那么多钱啊。”
“每个孩子2毛钱,紧一点,让孩子出息点,值啊。”
“我三个儿子,就得6毛钱,负担重啊。虎子在社里可是顶的上一个汉子的工分呢。”
“不能只看眼前啊,孩子识了字,走出咱这山坳坳,要是能在城里谋份差事,那你不跟着享清福啊。”
二虎有点心动, 但实在挤不出那么多钱,答应等有钱了就送孩子们上学。
祈福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李桂莲家。她家男人上工时跌下山崖,差点没了命,跟废人一样,挣不了工分,里里外外全靠女人和几个孩子撑着。李桂莲成天抹眼泪,可怜的人。院子里大儿子推磨,二女儿拿着簸箕,使劲从一堆土里扇出点麦粒,还有一个蹒跚学步,咿咿呀呀地追着妈妈。祈福不知道怎么开口,李桂莲先说了,“祈老师,娃有学上是好事,可是我真的没钱送他们上学啊。我这日子,靠我一个人撑,哪天倒都说不准。” “我明白,你不容易。娃们要是能上学就好了。”祈福默默地离开了。
冬天的河那坡,天黑的特别早,寒气逼人。各家各户的门早早闩上了,冰冷地拒绝了来访的人。祈福把手兜进衣袖里,转了十来家,没一家答应送娃上学。他走在寒冷的冬夜里,冷得直打哆嗦。那一夜的黑暗像一层层的黑雾,总也走不出去。天上的星星也躲了起来,藏得无影无踪,祈福就在这厚重的黑暗里独行,连半点星光都没有。他第一次流泪了,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似的,格外疼。比皮肉之痛更让他痛苦的是,孩子们还要走在这黑夜里,走不出大山。
那夜,路好长。他走了五个小时,才到家门口,看见灯盏在窗户上映出的光亮,他咬咬牙,心想: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就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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