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江墨那句“我会碰到那个傻缺Gabriel可能也是命中注定”只是一句无心之语，但李庭听到了心坎里。
两个人在过去的三天里从上海转到杭州，又从杭州转回上海。可不管是哪里，她坚持要在每一笔消费发生之后马上转账给他。
商场地下一层的美食城人来人往，江墨一手握着奶茶，一手握着手机，水晶指甲敲在手机屏幕上还有些费劲。李庭看着她的样子哭笑不得，“墨墨，你知道我的条件……也知道我的想法。给女朋友花钱，是很正常的事吧。”
“那不行，学长。虽说刚才点奶茶的时候我说你是我男朋友，但你也知道我只是想要蹭个情侣半价优惠。”
最终这些转账李庭都没有收，江墨却还是会在24小时过期之后，执拗地重新转账给他。
眼下是胜鸿大厦一楼的大厅，暖黄色的灯光和着窗外久违的灿烂晴天照在米白色的地砖上，和着室内26度的暖风，倒显得李庭身上的浅灰色毛呢大衣有些不大合时宜。
他点开微信里的转账，一笔一笔点了退还，“就当我在交这几天的房租吧，房东大人。”
消息刚刚发出去，沈君译的消息从屏幕顶端推送过来，“庭哥在哪里？需要我接吗？”
“谢谢，不必。我在一楼，只需要告诉我在哪里找你。”
“沈氏，找大堂经理报我名字，他们会带你进来的。”
李庭眼角的笑意重新归于冷淡，他把手机收好。
沈氏是胜鸿旗下最老的品牌，也是知名的商务宴饮品牌。约在这个位置，看来沈君译的确是打算和他公事公办。
毕竟这次他是作为Voir集团的副总裁来和胜鸿集团的董事长谈收购，至于沈君译和他的关系，并不是这场饭局的重点。
他和沈君译的关系……用他们父辈的话来说算是“刚出五服”，但两个人从小在一个屋里一起长大，倒比寻常的兄弟更亲密一些。
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旁边的美食广场，最显眼的位置立着沈氏的灯箱，白底黑字的简约设计倒也算是餐饮行业最常见的版型。但出乎李庭意料的是，这里的人并不少，简约商务风格的大厅里坐着不少食客，觥筹交错间都是有说有笑的样子。
李庭挑了挑眉，西装革履的大堂经理主动迎上来，“您好，几位？”
“哦，有预约。沈君译已经在里面了吧？”
“好的李总，请跟我来。”
李庭的语气甚至带着几分随意，却换来了面前大堂经理90度的垂直深躬。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过装修华丽却灯光暗淡的走廊，走向藏在大堂深处的包厢。
其实用暗淡形容这个走廊倒还算是妥帖。刚才大厅里天花板上的筒灯算是常规光源，配合窗外的明亮，温和又不刺眼。但这个走廊只靠几盏贴在墙上的工艺廊灯照明，相比之下也就堪堪能看清路面，高级得有些不食人间烟火。
但不关键，沈君译定的这间包厢并没有多远，李庭推开门走进去。
这个包间里的装修倒是继承了方才走廊里的风格，头顶是施华洛世奇的水晶吊灯，意大利SPV品牌的布艺窗帘，墙边模块化组合的沙发是Casamilano旗下的产品。前者算是世界闻名的人造水晶品牌，而后两个都是只在高端圈子里流通的品牌，尤其是最后一个，小众到都找不到它的正式翻译，却以自然朴素低调大气闻名。
倒也是很配窗外黄浦江泛起的波光粼粼，和面前背对着门坐在圆形餐桌前的沈君译。
似乎是察觉到身后有人，沈君译扭头，而后起身，“哥。”
他笑着把手搭上李庭的肩膀，“好久都没看到庭哥，怪想的。”
李庭面上顷刻间堆满了笑，“好久不见，君译。”
却拿开了沈君译搭过来的手臂。
沈君译走到桌旁，拉开身边的红木椅子，“坐，庭哥。”
李庭依言坐下，椅垫柔软过头的触感令他闭了闭眼睛。
“庭哥这些年在国外也不知道口味变了没有。沈氏的菜单倒是没有变，庭哥有忌口吗？”
身边的沈君译抬手倒茶，茶香在李庭面前氤氲开，伴着腾腾热雾，模糊了李庭的眉眼。
李庭盯着面前透明茶杯里的茶叶起起伏伏，“不过我很好奇，现在国内的生活水平都那么好了吗？沈氏这个价格，大堂里居然能座无虚席。”
沈君译抿了口茶，“是也不是，大堂是平价款。毕竟这年头全靠做高价位翻台率实在太低，商务宴饮也不一定就非得高规格不可。像我老婆和她闺蜜，她们一顿人均五百都算奢侈了，这还是两个企业里的总经理的消费水平。”
李庭抬头看向身边的沈君译。
他的确只穿了一件衬衫，浅蓝色的条纹显得整件衬衫都微微偏蓝；未系领带的领口能清晰看见他被松开的第一颗纽扣，整个人多了几分随意和慵懒，少了许多分本该属于商务场合的严肃和正式。他的左手自然放在桌上，祖母绿的结婚戒指在无名指上闪着淡淡的光。
“小敏还不知道咱表妹是谁吧？”
“不知道。她跟我说，有段时间以为自己的戒指是山寨的，还觉得很对不起她同事。我觉得现在也还不是时候，就干脆瞒下了这件事。”
沈君译答得自然，李庭看向窗外，“原本你是谁这件事也可以再瞒一瞒。不过既然我们决定启动并购，也确实到了瞒无可瞒的时候。”
“是。”沈君译长叹一口气，杯口的热雾被扰动，随后重新归于竖直，“毕竟早前我连庭哥都瞒着。”
“这毕竟是你们的私事，也没有义务告诉我。只是你老婆，你了解，而我不想节外生枝。”
沈君译抬手又给自己续了杯茶，“咱先吃饭吧，我让他们上菜。”
李庭点点头，“午饭没吃，我确实也有些饿。沈氏的餐品质量向来有保障，现在又有沈董掌舵。”
“那要是庭哥肯赏脸回来做我的副董事长兼总裁，别说沈氏了，考拉的质量也能更上一层楼。”
“你把沃华收了，这些事都不叫事。”
包间的门被打开，李庭仍旧保持着方才的商业微笑，却适时收了声。沈君译垂眼，轻轻抚着手上的戒指，“我会要求包括沃华旗下所有员工的劳动关系，包括我老婆。”
“没问题。”
“如果可以，我也想包括庭哥，只是我知道庭哥并不属于沃华。”沈君译转过头，嘴角微微上翘，“Gabriel Li，自然是Voir的核心成员。就算我想挖，Vic也不让，对吧？”
身旁的服务员仍旧忙忙碌碌，李庭看了看面前的沈君译，随后又移开视线，最终落在面前的万字扣肉上。
“什么时候学的法语，发音还挺标准。”
“我老婆每天早上听听力，十多年下来，我多少也跟着学了一点。Voir几个高管的名字也经常出现在她的听力材料里，所以Gabriel Li，Vic Truchon，Axel de Bourgogne，还有Voir，我还是能念出来的。”
沈君译点的正是Voir集团八位高管里最负盛名的三位。除开李庭他自己，还有两位分别是总裁维克·特鲁雄，和退居幕后许多年、只在年初全员信里出来刷个脸的董事长阿克塞尔·勃艮第。
后者十分赏识李庭，而前者……
“耽误二位一分钟时间，餐品已经齐了，如果有其他需要可以按铃呼唤我们。服务员就在门口等候，但二位用餐期间，如无呼唤，我们不会进来打扰。关门后包厢隔音外面听不到，二位可以放心商谈。”
“辛苦放一壶茶水在桌上，谢谢。”
服务员应声离开，门被重新关上。
李庭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夹了块肉，“在出售沃华这件事情上，维克和我有很大的分歧。所以并购工作并不能马上启动，他要求我在第一季度尝试抬高沃华的业绩。我尽量放水，但现在董老师退休，小敏新官上任……你们夫妻两个不要因此生了嫌隙。”
“不碍事。我也正想看看我老婆的业务水平。况且她要是能把沃华的业绩做高，也能给庭哥抬抬身价，两全其美。”
“抬的可不止是我的身价。”
“我掏得起。”沈君译一脸轻巧，“对于胜鸿的投资者而言，他们也不希望看到胜鸿收购的是一个全无希望的业务。所以庭哥，你只需放手去做。”
面前桌上的餐品琳琅满目，淮扬菜的基底搭配八大菜系的特色餐品，整体口味丰富又偏向温和，是为了商务谈判特意设计的口味搭配。这其中也包括国宴菜式里颇负盛誉的开水白菜。
它以白菜为主料，辅料却远比主料复杂得多。鸡鸭排骨熬过汤之后弃之不用，又辅以鸡肉蓉、猪肉蓉澄澈的高汤调味，最终成菜不过一朵白菜雕成的莲花。相传是慈禧时期川菜名厨黄敬临有意破除“川菜粗俗土气”的贬损而特意研制的菜式，极致考究铸就清鲜淡雅，是美食，也是心血。
但放在眼下的场合，李庭还是觉得，华而不实，就像他和沈君译的对话一样。不过很显然，两个人都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虚情假意，而他俩的虚情假意终究也配不上亵渎这道国宴名菜。
毕竟维克才不会关心他的细节业务，自从三年前那桩泄密事件之后，维克看他就没有顺眼过，两个人开会也总是充满了火药味。
李庭夹了块白菜。
嗯，是真的好吃，不愧是御膳房里走出来的珍品佳肴。
沈君译笑起来，露出他的大白牙，“庭哥常回来，沈氏的包间虽然不能常开，但大堂也有这道菜。味道大约得了七分真传，反正我老婆是吃不出来区别。”
“三句不离你老婆，很恩爱嘛。”
沈君译给他夹了块东坡肉，“所以庭哥，和学妹谈得还好吗？”
“倒是还好。只可惜没法陪着她过元旦，得抓紧回去汇报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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