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怕黑的,小时候最害怕,从来不敢夜里一个人出门,即便天色还有一点点亮。
怕黑的具体某一天已经追溯不到,那是百年老木屋,我们一家五口生活在一起。我的父母,外婆和姐姐。儿时家贫,父亲长年在外,家中农务繁重,母亲和外婆早出晚归,天不黑到看不见一丝微光,她们绝不回家。夏日很长,我和姐姐坐在矮凳上,话也不敢说,气也不敢喘,甚至屁股坐疼了也不敢挪动,生怕就惊动了什么东西。蝉鸣声充斥着整个山谷,包围了我的家,那声音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就那么一直不停地昂昂昂地叫唤。我们不敢进屋,因为屋子里还没有开灯,里面黑黢黢的,是看不见的黑洞,猫儿也不知去了哪里,连个壮胆儿的都没有。我多么希望能听到大人的脚步,看见大人的身影,那样就什么也不怕了。这是我关于黑暗恐惧最早的记忆。
到了八岁,我们得从村小转到乡小读书,每天得走一个多小时去上学,我并不怕走路,我知道一步一步向前走就会到学校,只要不走错。夏天倒没什么,冬天就是噩梦的开始,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鬼啊怪啊都来敲击我的心门。我知道这是对黑暗的恐惧,黑暗限制了我的双眼,我只能用心去想象,我觉得黑暗中藏满了各种各样的鬼,大头的,长舌的,矮脚的,绿眼睛的,黑皮肤的……总之世间一切丑恶的面貌都藏在黑暗里。亏得我还有姐姐,即便不能与邻居同路,也不至于一个人在黑暗中出发,我真不敢想象一个人打着手电去上学的场景。
那一天的事至今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天空虽不明亮,但奇怪的是能看见小道上的青石板,一块一块并不整齐,前方是一片竹林,我知道,竹林里有好几座坟,还有两座紧紧地靠着路边,里面躺着不知多少年月的尸体,他们的灵魂晚上一定要出来玩耍,就像我们白天出来玩耍一样。我们打开手电,四处乱射,我们可不希望一个什么东西近身而不自知。这时,对面走来一个人,身穿白色上衣,白的发亮,深色宽松的裤子,库管空荡荡的仿佛从腰上吊了两根布口袋,风一吹就鼓起来了,鞋子是一点印象也没有,许是黑色的吧,至于他的脸更是模模糊糊,依稀有脸的轮廓,长头发短头发也是不知道。他背着一个大背篓,里面站着一只红公鸡。“他是去卖鸡的!”我心下这么想着。我们和他相对而过,没有脚步声,他也没有打手电!这么黑的竹林,他怎么看得见!“白衣服,红公鸡,怎么这么像……”相传七月半,鬼乱窜,每一户人家都会在七月半给自家亡灵烧纸钱,若是在地上洒米洒面,铺出一条道来,各家自睡,早晨起来牛鬼蛇神的脚印到是不见,鸡脚却清晰可见,米粒儿一粒也不见少,外婆说这是鸡脚神到访了。我和姐姐一齐回头,哪里有人!撒开脚丫子就跑了足足三里路。
就这么走了三年,那时我最爱穿红衣服,也不知从哪里听说鬼怕红色,每当穿着最红的那件衣服,我的心里就特别踏实。
到了初中,公路修通了,我可以骑车去上学,不用再走那么长那么长的夜路,可我终究还是怕黑得很。每天作业那么多,晚上写作业是必然的,有时写到大人都睡了,我和姐姐就坐在堂屋口写作业,背后是无尽的黑暗。每当这时我们一定会把猫抱在怀里,很庆幸那时家里有猫两只,否则一定是一场场的夺猫大战。抱猫不是因为我想玩,而是害怕,害怕黑暗,我觉得猫是灵性的,它能看人所不能看,察人所不能察。有它在我就心安。
夜晚,人的听觉似乎要敏锐一些。我常常在床上听到很大的呼呼啦啦,吸吸溜溜的声音,这声音来自哪里?是不是鬼魂出来了?他们在外面玩耍吧?他们是不是要迫害小孩子?他们会来吸走我的阳气吗?应该不会吧,再怎么说我也是他们的后代,他们应该爱我才是,我总是这样安慰我自己。蒙住脑袋才能睡去。直到很多年后的一个中午,我去给母猪喂食,看见睡得正香的它正在打呼噜:呼呼啦啦,吸吸溜溜……
高中只有住校,晚自习在教室里进行,有那么多人陪着,就不那么怕黑了,寝室里住了十二个人,我们都是青年学生,鬼肯定怕,我总是这么想着,我一定不会最后一个回寝室。
大学的校园是那么漂亮,夜晚路灯那么多,走在路上的人永远不止我一个,我也敢一个人走夜路了,虽然是借着灯光。
真正克服黑暗是在工作以后,我不得不一个人住在一个房子里。房间很小,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一张凳子,什么也放不下,没什么可怕的。我常常对自己说:我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事,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没什么可怕的。世界上难道真的有鬼吗?这都是自己想象的,也没什么可怕的。临睡前,或放着音乐,或听别人讲书,哪里还能听见其它声音呢!
黑暗不过是因为眼睛看不见罢了。地球照样运转,太阳不过是在地球的另一边照耀,有什么可怕的,时间到了,光明也就来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