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也觉得人生不能被名利这些身外之物所累。”
“呵呵,大错特错。这句话怎么说呢,讲白了其实都是那些有钱人用来装逼,没钱人用来自我安慰的屁话。”
大志苦笑一声,抬头见便看到一辆警车停在了跟前,一个头发油亮的大脑壳从里边探了出来,露出一口大白牙面无表情的朝大志招招手说:“小伙子,是你钱包丢了要去看监控的吗?”
“对,是我。”大志点点头站起身走了过去。
“那上来吧,我带你去。”大白牙说完便扭头目视前方,从后视镜看到大志上了车,一秒不耽误便一脚油门开走了。
第一次坐警车,大志还是稍微有点紧张,一路上也没有说什么。而前边负责开车的大白牙也是一心一意打着方向盘兜兜转转直至把大志送到监控室。
监控室很大,很静,很宽敞,虽然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警察,但因为摆满了计算机和屏幕等监控器材,所以并不算空旷。
“小伙子,你钱包掉了?”
“对。”
“里边都有什么东西?”
“两千多的现金,一张银行卡,一张信用卡,一张身份证和一张照片。”
“噢,银行卡和信用卡挂失了吗?”
“还没有,我想先看看能不能在短时间内找回来,如果找不回来我再马上打电话挂失。”
“额……这么跟你说吧小伙子。掉钱包这事我们见多了,能找回来的真没几个。你碰到素质高的,人捡到归还你那还好;要是碰上素质低的不给你,那说句难听的咱也不能把人家怎么着吧。毕竟法律也没有规定捡到东西必须要归还,不还就得抓起来,你说呢。这类事件主要还是道德层面的约束,并不是强制性的。”
“这个我明白,其实主要是我我怀疑很有可能我钱包是下车的时候没装进去掉到出租车上了。如果是这样,那我就可以联系出租车公司看能不能让他们帮找回来。如果是掉地上让人捡了不还,那,那我也没话说,但搞清楚总比稀里糊涂当个冤死鬼好吧,呵呵。”
“额……你还是个挺执着的小伙子,好吧,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帮你看一下。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有心理准备。”
话说完,老警察把大志带到一个计算机屏幕前,打开视频库问:“你什么时间到的机场?出租车是在几号门停的?”
“五点五十分左右,在四号门。”大志说。
“五点五十……你看看这个视频。”中老年警察打开一个视频,然后看着屏幕上的时间拖动,“这个从出租车出来的是你吗?”
大志看着屏幕中堪比模糊得就像小时候看雪花电视般的视频,连自己都不敢确定的说“这个人就是我”。
“有点像。”
“有点像?”
“视频太模糊了,从衣服颜色和背包来看应该是我。”大志看到这里已经死心了。这种质量的视频录像连脸都看不清,怎么可能看清楚一个小小的钱包掉哪儿了。
“刚刚我就说过了吗。如果你说你丢的是大件行李箱什么的看看录像还能找到一些线索,可你丢的是巴掌大的钱包,这几乎没办法找。现在监控探头一个是视频比较模糊,另外一个就是设置的偏少,不是每个门都有,所以拍摄的角度也都比较远,没办法。”
看着大志默不作声,中老年警察笑了笑接着说:“这么跟你说吧。其实这监控你看不看都用处不大。为什么这么说?你怀疑你钱包是掉出租车上了对不?人家愣说没有呢?即便是在视频里你看到是掉在车上了,可人家司机说是被后来的乘客拿走了,你又能怎么办?同样的,掉地上被人捡了人家不给你你能有什么办法?素质问题,不是法律问题,这事目前为止不光是咱们中国,全世界都没法解决。”
大叔一番天衣无缝,逻辑缜密,头头是道的分析让大志不由得频频点头,心服口服:好像真的是这个道理,这钱包丢了就丢了,谁都没辙,只能自认倒霉。
无奈的道过谢之后,大志顺着老警察指的一条快速通道进入航站楼,快速办理登机牌过了安检,途中挂失了银行卡和信用卡,然后到达登机口却赫然发现——飞机晚点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今天这是得罪了哪位神灵么?为什么点这么背?”大志有点欲哭无泪的感觉,一屁股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精神萎靡,像极了霜打的茄子。
“飞机到底什么时候能起飞?什么叫起飞时间待定?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解释。”
“我已经给您解释过了,航空管制。”
“为什呢航空管制?”
“天气原因,那边机场天气不好。”
“我朋友已经在机场等着接我了,风和日丽的,哪来的天气不好?”
“这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的,也不是我们航空公司能决定的,我们也得听塔台的命令。”
“少TM糊弄我们,当我们没坐过飞机还是咋地。临起飞了告诉我们飞不了,还起飞时间待定,你知道这耽误我多大的生意吗……”
“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知道么?”听着耳边乘客跟机场工作人员的争吵,大志突然想到这个还能让自己笑出来的梗,接着便又不由得仔细琢磨起刚刚那个老警察跟自己说的那番似乎毫无破绽的话来了。
“这个警察叔叔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可为什么我老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儿呢。”
“丢出租车上人家不认,没法;丢地上别人捡了不还,没法,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俩字:没法。”
“感觉我丢钱包只能怪自己不小心,怪别人素质低,但就是不能怪JC叔叔帮不上忙。我靠,我竟然被说服了。”
“不过想想确实,共产尚未实现,同志仍需努力。吃一堑长一智吧,大志同志,咱以后可得长点心啦,毕竟现在的人们已经不唱‘我在马路边’那种老土的歌曲了。”
由于飞机晚点,大志落地到上海浦东机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跟上海那边的同事沟通之后,大志被告知可以先去酒店,明天再去总部报道。
从酒店出来补办了一张银行卡,大志在一个兰州拉面馆吃了一顿炒面片,接着便在外边信马由缰的逛着,然后便在一个小广场碰到了一个坐在路边小马扎上拉二胡的老头。
老头须发皆白,皱纹爬满了整张脸,以至于当他投入的闭上眼睛拉二胡的时候,你很难清楚分辨出五官。老头旁边摆了个塑料袋,里边堆了不少行人丢进去的五毛、一元、五元、十元、二十元、五十甚至一百元或新或旧的人民币。
有些人投完币就走了,也有零星两个留下来驻足欣赏的。
昏睡百年
国人渐已醒
睁开眼吧 小心看吧
哪个愿臣虏自认
因为畏缩与忍让
人家骄气日盛
开口叫吧 高声叫吧
这里是全国皆兵
……
老头拉的很投入,跟前的大志作为一个观众听得也很入迷。二胡琴桶琴皮在琴弓来回摩擦的推动下发出深沉蕴藉,凄凉婉转的音律,配合歌曲本身悲愤高亢又激昂振奋的旋律,当真是让闻者热血沸腾,心神共颤,仿佛依稀回到了那个国人背着“东亚病夫”举力共抗外辱的岁月。
一曲拉完,老头突然睁开眼睛,目中精芒四射,仿佛一个神功大成刚刚出关的武林高手。他拿起放在旁边的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浅汗,顺便瞅了瞅塑料袋里的钱,脸上还是没有丝毫表情,直到看见一个站着听了很久的听众——大志同志。
“小伙子,大学生吧?”
“以前是,已经工作一年多了。”
“看样子你挺喜欢二胡的?”
“嗯,听着舒服,很有穿透力,声音能钻进心里的那种。而且二胡是中国传统的乐器,我这人比较喜欢那些老祖宗留下来的有趣的东西,像二胡、古筝、唢呐、快板儿啥的,呵呵。”
老头眼中精芒更盛,还带出来一丝微笑。他打开放在地上的一个马扎儿,示意大志坐下说:“很难得啊小伙子,像你们这一代年轻人喜欢这些老玩意儿的很少了。现在不都流行那种穿着皮夹克抱个大吉他,伸手六啊六把头发甩一甩就喊摇滚的东西吗,还有话都说不利索的那种。”
大志坐在马扎上笑了,“现在比以前更加多元化了,所以人就有条件去喜欢不一样的东西。像我爷爷奶奶他们那一带就是京剧、河北梆子、豫剧啥的,邓丽君都被禁了好几年。到了我们这儿,改革开放来了,然后喇叭裤、郭富城头、还有摇滚和港台流行歌曲开始慢慢被年轻人接受。现在四大天王和黑豹老的老退休的退休,所以杰伦他们又来了。但不管在哪个时代,有些经典的总不会被抛弃。喜新和厌旧不是一定对立,可以共存,我是这样的,我有不少同学也是一样。他们很多都会吹唢呐拉二胡打快板儿,还在学校里组建了这样的社团去推广国粹。”
“听你这么说我心里感觉好多了,哈哈。我是着实不想看到将来有一天自己的子孙后代连二胡唢呐是什么东西都忘了。”
“大爷我问您个问题希望您别介意。”
“你说。”
“您为什么会当一个街头艺人呢?是这样,我看过不少像您这样在街边拉二胡弹吉他或者唱歌的,所以一直想知道是出于个人爱好还是说要靠这个养家糊口,呵呵。”
“这个问题嘛,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嘿嘿。我看到过一些拖着个大音响拿着话筒的老头老太太街头卖唱。那些人大部分都是为了钱,养家糊口嘛,无可厚非。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就是喜欢拉二胡,纯粹是个人爱好,顺带着赚点零花钱,呵呵。”老头笑得有点神秘,还有点得意,他接着说,“不瞒你说小伙子,我在上海有六套房:五角场两套,黄埔两套,虹口两套,加起来按照现在的房价来算可能也就是不到一千万吧。”
“一千万?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谁能想得到一个千万富翁会做在大街上拉二胡呢,呵呵。”
“其实以前我们老两口过得也很清贫。像我六十多了每天还要跑滴滴赚点零花钱,老婆子就去种点菜来卖。后来呀,多亏了房地产,加上政府正好这么一拆迁,哎,翻身农奴把歌唱,我们老两口就这么突然摇身一变成富人了。我呀,十八岁就从老家出来闯荡上海滩,娶了个本地媳妇就开始埋头苦干,辛辛苦苦一辈子到退休存款也没到五十万,临了本以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谁承想老天爷开了这么大一玩笑,都要入土的年纪了突然就发达了,你说气不气人,呵呵。”
“额,是很气人。”大志心里想,嘴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年轻的时候就喜欢拉二胡,可惜没时间啊,时间都给了工作和孩子了。刚来上海的时候在一家鞋厂工作,一天要干十几个小时,有时候站着都能睡着了。好不容易结婚了,还得为娃娃的奶粉钱和学费继续奋斗。几十年如一日,好像都在为生计奔波,都忘了自己原来还有这么一个爱好。所以咱得感谢政府,从以前吃了上顿没下顿到现在不知道吃啥喝啥大伤脑筋,还落了一千万的房产,终于不用再为生计发愁了。闲着没事干啥呢?总不能虚度时光吧,所以就出来搞街头卖艺喽。咱不为钱,就自己图个乐儿。说到底,人这一辈子归根结底不就是图个自由自在乐乐呵呵嘛。一千万你说多吗?也不多,少吗?也不少。关键有钱了就可以把以前这点小爱好给重新捡起来了,可以真正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了。你说对不对?”
“对,大爷说得对。”听着大爷有意无意的炫富,大志心里五味杂陈。
“其实到了大爷这把年纪啊,什么事都想开了。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不是多有钱多有权,而是真正有机会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年轻的时候不懂,蹉跎了大好时光。现在明白了,却发现已经时日不多有心无力了,呵呵。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嗯,确实如此。”大志如实说。
“仔细想想,人这一辈子能做的事情很多,却偏偏为名利所累,过着自己一点都不喜欢的生活。年轻的时候觉得理所应当,现在想想着实愚蠢。”
“嗯。不是有句老话吗: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也觉得人生不能被名利这些身外之物所累。”
“呵呵,小伙子,错啦,大错特错。这句话怎么说呢,讲白了其实都是那些有钱人用来装逼,没钱人用来自我安慰的屁话。”
“噢,为什么呢?”大志有些尴尬。
“为什么?你想,有钱人不缺钱,没钱人挣不着。说的好听,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出生和死亡就那么几分钟的事,有钱没钱当然无所谓了,可中间活着的几十年呢?没钱行吗?不行!吃喝拉撒睡,没钱你一样儿都做不成,活都活不下去,谈何理想!”
“大爷您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受教了。”大志拱拱手,心里突然又开始五味杂陈。
“小伙子,是不是觉得刚才大爷这个弯儿拐的有点大呀,呵呵。”
“还好,就是乍一听感觉有点前后矛盾。”
“到底还是年轻啊,呵呵。你其实仔细想想把并不矛盾。前边我说的是不要为名利所累,后边讲活着不能没钱,有毛病吗?”
“额……”
“嗯?”
“没毛病。”
“作为一个半截身子已经入土的过来人,大爷我希望你们年轻人明白:人活着,赚钱只是途径,但不要成为目标,最起码不能成为终极目标。简单点说:不要成为金钱权势的奴隶。如果有一天你觉得赚钱影响到了现在的生活,比如家庭和睦的时候,那就说明你需要停下来问问自己是不是违背了初衷,本末倒置了。当然,这需要你找到一个平衡点,既可以拥有自由快乐的生活,又能赚钱养家糊口不为衣食住行烦恼。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可以找到这个平衡点:一种是真正有能力有大智慧的人;另一种就是像大爷我这样,幸运的能天上掉馅饼的人,哈哈。”
看着幸运大爷得意儿的笑,大志再次拱拱手,“听大爷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对了大爷,您会拉哪个三潭印月吗?”
“三潭印月?”
“嗯。”
“呵呵,你说的应该是二泉映月吧,民国瞎子阿炳的曲目,号称中国的命运。”
“噢,sorry,总是搞混,呵呵。您会拉这个吗?以前在电脑上听过,很喜欢,但还从来没在现场听人拉过。”
“当然了,这也是我个人最喜欢的一首。年轻人,你们这代人喜欢这老玩意儿的不多了,今天大爷我就好好给你拉上一段二泉映月!”
悲凉深邃的音符从琴桶涌出散开,直逼内心。大志坐在马扎上闭目静静听着,耳边慢慢没有了行人的碎语和汽车的叫嚣,只剩下幽怨孤寂的二胡声环绕自己,仿佛穿越时空看到那个独坐在无锡惠山泉庭,身穿长衫头戴礼帽墨镜,静静拉着二胡的江湖卖艺盲人……
正当他沉浸其中之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大志,你现在在上海是吧?具体哪个地方?”
“我在杨浦区,五角场这边,离复旦大学不远。”
“那正好,我找你来了,晚上跟你一起挤挤。”
“跟我挤挤?你也来上海出差吗?咋不给你安排酒店么?”
“一个人住多没意思,今晚咱们同睡。”
“我靠你个老玻璃。要我去机场接你吗?”
“不用了。你给我发个定位。我刚下飞机,打个出租直接过去就行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