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夏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这几天夜里回来画了几张消暑图，形神俱散，难以示人。古时候寻常人家有“九九消寒图”，系写“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九个字，每字九划，共八十一划，从冬至开始，一日一划，则每过一九便完成一个字，九九之后便到来年开春，乃完成整幅消寒图。同样据此法可得消暑图，做消暑图其实也是寻求心理安慰，主要原因还是古时候夏日纳凉不易，大户人家动辄就要去避暑山庄。现代人一看，你这不是扯淡吗？写几个大字，看几个画就能消暑？这从科学知识上来讲确实是说不通的。我看我老师的文章说贡布里希曾说画从功能性上来讲还不如一张窗帘，窗帘还能保暖、阻挡光线。但历史上确有典故说画有一些神奇的功效，比如宋代词人秦观有一次因为水土不服，访遍名医也不见好。他卧在床榻上叫苦不迭，他的朋友就带了王维的《辋川图》来看他，秦观豁的一下站起来看这幅图，之后悬在卧房，日日观之，竟不药而愈了，说看画能愈病、清暑，这简直没办法解释，只能从唯心上来讲了。所以照我理解，消寒、消暑图理论依据自然还是那老生常谈的五大个字——心静自然凉，好比禅宗入定，心静则不躁。

（辋川图 临本局部）

快进入三伏天，停电一天，夜里躁的难以入眠，浑然不自在。我采用以上消暑法昏昏欲睡，但后来还是给热精神了。我伏在藤椅上，想起小的时候在外婆家里过日子，夜里出来乘凉消暑。外婆家门口有一口废弃的石磨，是我们小孩的专属。傍晚的时候，外婆会汲一桶水浇上去，到了夜里水干了石磨才不烫人。夜幕四合的时候，天边的长庚星已经镶在那里，我躺在家门口的石磨上看天空，星辰是慢慢的一点一点从银河里浮出来的，不一会儿，星辰斑斓。外婆在一旁摇着蒲扇，轻轻拍我的肩膀，这个时候风下来了，三邻五舍陆续搬凳子出来坐，风里开始带一些凉意。我外公颇识几个星座，他就教我看，哪个是大熊座，哪个是猎户座，等等。旁边有一口井，有时农人搬出一点瓜果洗净分给各人。有句话说，若有水田三千亩，来年不做猢狲王。在乡下过日子是很舒服的。

有一回我生病不肯吃饭，我外公问我要不要坐三轮车出去转转？我最喜欢坐三轮车了就说要！他说要就把饭扒了，我就拉你去。他去原来的供销站那里买了两包乘风烟，上大队借了三轮车。村道是坑坑洼洼石子路，坐三轮车吱吱扭扭的简直受罪，他跑去小学跟校长说把校门开开。校长很好说话，满口答应。我外公就蹬着三轮车拉我到操场上转，我满心欢喜，仰躺在三轮车后斗里，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波斯王子躺在飞毯上。这时星空临我犹如大鼎里撒满的细盐，我感到一种强烈压迫感，但我不舍得闭上眼睛。四周有无数窸窣的虫鸣和风掠过树叶哗哗的响声。三轮车缓缓而行，我仿佛就在浩瀚的银河里穿梭......等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家里的床上了。许多年以后我明白其实许多美好的事就在当下，如果觉得不快乐的时候一切都在改变，那是欲望在增长了。

我这样想着想着竟然在藤椅上睡着了，忽然一个声音大喝，不去好好睡觉！在藤椅上干什么？我睁眼一看，什么时候已经来电，还上空调了，难怪这么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