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人，对不起

    人间失格，亦作“丧失为人的资格”，在此书完成的同年，作者太宰治投水自尽，因此，在这部重要的遗作中，包含了太宰治对于人世最后的心音。但这心音，可不是什么无限的眷恋与美好的回忆，而是无处不在的厌恶和不安。

    一如既往地，太宰治将自己投射进作品中，主人公叶藏几乎就是他的化身。而叶藏，是个怎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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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人类的行为，至今仍无法理解。”

    叶藏，可以说是一个边缘人。对于世界，对于人类，他充满畏惧与不安——他不能理解他人所谓的幸福亦或是痛苦，他无法明白人与人之间毫无意义的交际，他难以忍受人们笑脸背后的丑恶。同时又因生性懦弱，他为自己的不同而害怕，他畏惧这个他不能理解的世界，他与世人之间就像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世人在那边幸福、在那边痛苦，而叶藏则站在这边。

  “我与他人几乎无法交谈，因为既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说。”他只是看着，痛苦着自己的痛苦，幸福着自己的幸福。他与世界，毫无联系。

    “怎样都好，只要能让他们发笑就好。”所幸，年少的叶藏找到了融入世界的方法，他自己称之为的“对人类最后的求爱”——扮演小丑。无论在什么场合，他都试图扮演一个丑角以取悦他人，用假装的笑脸和刻意的愚蠢讨得他人的欢心。

生而为人，对不起

    为了迎合父亲，他在记事本上写下自己不想要的礼物；为了逗乐同学，他在单杠练习中故意摔倒；为了取悦老师，他在作文中编造出粗俗可笑的糗事。通过这种方式，他保持住了与人类之间难得的一丝联系——至少他与其他人类还是有交集的。

生而为人，对不起

    他在人们面前卖力表演，但他的灵魂却躲在角落瑟瑟发抖。这个小丑的面具并不能使叶藏消除对世界的恐惧，他依然受到伤害，他依然被只身一人的绝对孤单所侵袭。但是，这是一场不能落幕的表演，作为表演者的叶藏只能一直持续这盛大的宴会——将自己那份忧郁、过敏隐藏起来，努力伪装出天真无邪的样子，逐渐成为一个娱乐他人的怪胎。

    更为可悲的是，这个逗乐世人的小丑，是个高傲的小丑。之所以当小丑，是因为真实的自己与世界格格不入，要依靠小丑的面具遮掩过度特异的部分，然后以他人可以接受的姿态去表演。但是，这是掩饰，其实也是保护——保护自己与世不同的部分。他不会为统一的世界而放弃自己的特殊。既因自己与别人不同而感到深深的畏惧，同时又执着于这份与众不同所带来的优越感，这个高傲的小丑畏惧着其实又蔑视、厌恶着世人。

    在叶藏所去的画塾里有一个脱离世俗常规的同学经常会做出一些可笑的举动，看似也如他一样是个逗笑旁人的角色，但叶藏却不屑地将其称为悲哀的白痴，因为这个白痴是在不自知地做出可笑的举动，没有意识到自己搞笑的悲哀。而他，叶藏，是一个有意识去取悦他人的小丑。

生而为人，对不起

    “生而为人，对不起。”这是《人间失格》电影版中，孩提时的叶藏说出的话。

    叶藏，其实还是一个懦弱到疯狂的胆小鬼。“胆小鬼连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恐怕这就是对他的最好诠释。即使幸福将他环绕，他也会被幸福撕咬得遍体鳞伤。扫兴的父亲，会令他联想到最可怕的报复；搭车时的乘务员，会让他惊惧万分；即使是面对善良的女人递出的最真实的幸福，他都会畏惧到转身逃走。这个胆小鬼连自己都畏惧，畏惧自己是人，畏惧自己身上人的恶的部分，同时又畏惧自己可能不配为人，因此，年幼的他对世界发出了最沉重的道歉。（但是，这懦弱而孤独的气质却使他倍受女人欢迎）

    边缘化、小丑、高傲、胆小鬼，当这四者同时汇集到一处时，就产生了最可怕的悲剧——它们相互交织、融合，形成一个悲哀无解的循环，这个循环的名字就叫大庭叶藏，就叫太宰治。

    “因为懦弱，所以逃避生命，以不抵抗在最黑暗的沉沦中生出骄傲，因为骄傲，所以不选择生，所以拒斥粗鄙的乐观主义。”边缘化的、懦弱的、饰演丑角的胆小鬼，面对着这个虚伪繁杂但又牢不可破的世界，却奢望要保持自己心中的高傲同时还完美地存活下去？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被世界和自己一道逼到了绝路。而从始至终，这所有的孤单、痛苦、恐惧、磨难，叶藏只能一人承担，因为他与世界是隔绝的，他的痛苦是无法说出口的，“我的不幸全部源于自己的罪恶，无法向任何人抗议。”于是，他开始沉醉于那些能暂时让他忘掉恐惧的东西——烟、酒、女人、毒品。

生而为人，对不起

    但或许是造化弄人，或许是命中注定，这些曾给他希望的东西后来一次次地背叛了他，成为他彻底绝望的祸根。其中最突出的便是女人，叶藏从一个女人到另一个女人，从孤单落寞的人妻到纯真无邪的处子，从携手跳入江中到亲眼目睹遭受奸污，无论开始如何，最后他心中只剩下了绝望，对世间的一丝信赖都有可能换来难以承受的痛苦，所以他干脆扔掉了希望，在黑暗中享受自己的堕落，干脆“只相信地狱的存在，而绝不相信有天堂”。于是，这个高傲的小丑，这个疯狂的胆小鬼，由恐惧到绝望，由绝望到渴望离开，逐渐迷失在自我放逐与自我毁灭的道路。

    最终，叶藏成为了乡下某间屋子里的行尸走肉，而太宰治，则成为了玉川上水中的一抹泡影，先后结束了他们“可耻的一生”。

    所以，这是一个关于小丑的故事，一个关于胆小鬼的悲剧。这里，没有励志式的光明或是生命燃烧的热情，这里有的，只是死一般的寂静与毁灭式的凄美；这里，没有极致的爱意或是痛苦的嘶吼，这里有的，只是缓缓的悲哀与绝望的低嚎。

    也许在翻页间，你会为太宰治不负责任的随心而怒发冲冠，你会为这个胆小鬼的不作为而破口大骂，你会为这个边缘人的挣扎而痛哭流涕，也可能，你会为他讽刺到残酷却不无准确的描述而发出无奈的叹息。但无论怎样，他可不管你有什么反应，解读和感受是你们的事情，“与我无关”。——毕竟，太宰治和叶藏，都是个只在意自己的无赖阿。       

生而为人，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