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院幽廊明灭间,惊鸿一现渡鹤影
庄知蝶出乎意料地穿了套藏蓝色中规中矩的套装,长发也盘起个发髻在脑后用黑色网纱罩住,踏着双黑色浅口剖根皮鞋,整个一OL打扮。因为一反他平日里艳丽张扬的妆扮,秦归日不禁多看了两眼,她本来穿着一条米白色长裙出来,却被庄知蝶拦下了:“秦姐,今天你不能穿白色去那里哦!”
“为什么?”她诧异道,“那我该穿什么颜色?”
“白色和黑色是她的专属色,她不喜欢别人用。她也讨厌各种鲜艳的色彩,反感它们的轻艳。”
“天!那我还有选择吗?”她惊呼。
“有啊!还不少呢!”他坏笑道,“所有色相暗沉的混合色、深浅不同的灰色系,简称'莫兰迪色',都可以啊!”
秦归日翻了翻白眼,耸耸肩:“好吧!还头一回碰到要求我们穿着颜色的客户呢!难道她是孔雀?”她顺手牵出一条中性风格的深烟灰色连裤装,“如何?孔雀小姐不会有意见了吧?”
“她不是孔雀,她是仙鹤。”他突然正色道,“她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孔雀嘛,差远了!”他说得那么肯定,秦归日也不禁动容,好奇地想一睹芳容。“不过,是那种过于脱俗,没有人情味儿的美,好像瓷偶般精致又脆弱。”他见她盯着他,以为她终于嫉妒了,呵呵一笑:“秦姐,难道你吃醋了?她没有人情味,你可是没有烟火气呀!哈哈哈----”
秦归日佯怒地瞪他一眼,“你胡说些什么呀!不知道我也喜欢看美女吗?不管自身媸妍,都会欣赏美丽的人或物,这是自然本性嘛!”
“啊!不错。不过大自然也造出许多丑八怪哎!”他对她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哦,那只是意外。”她总结。
“我说的不仅是外貌上的丑陋,还有内心哦!外表的丑陋缺陷,在如今这个技术时代,已经不算什么大事了,可是内心的丑恶,却是任何技术都无能为力的。”
“说得对!不过,人类喜欢视觉享受这方面的进化似乎特别慢。也许哪天大家都摈弃视觉了,才能更真切地看清彼此吧!”
车里的环绕音响里传出了一曲如梦似幻的中国古典乐曲,由编钟、建鼓点出节奏,古琴和长萧奏出旋律,四者交织又对话,时疾时缓,渐入佳境,随着乐曲演奏,一个窈窕纤细的身影在三D投影屏上翩翩起舞,她面容清丽绝俗,盘起的发髻上插着朱红色羽冠,身穿雪白的轻纱与羽毛制作的芭蕾舞裙,背后裙踞稍长,一段褶皱染成漆黑,仿佛鹤尾的黑羽,更显得不食人间烟火。她的舞姿异常轻盈,不时随着节奏做着鹤立、踢腿、迎风展翅、大小跳、挥鞭转,活脱脱一只真正的仙鹤。秦归日看得有些入迷,乐曲结束了片刻,才问:“这是什么曲子?这么熟悉?”
“这首曲子在十多年前可是赫赫有名啊!它改编的芭蕾舞曲,乐曲风格模仿先秦,编舞风格模仿真实的仙鹤,名字就叫作《鹤影》,首演者是一名有绝世才华的芭蕾伶娜,那时她初出茅庐,就因此舞一举成名,喏,就是影像里的人了。”他指了指虚拟图像里定格在鹤立动作时的芭蕾舞女伶。
“《鹤影》?有点印象。当年那个演出盛况空前啊!可惜那时没买到票,没能看到现场表演。对了,好像那个女演员名字里也有个'鹤'字。以前还藏过一张她的海报呢!惊为天人啊!”秦归日感叹道,“可惜她昙花一现,以后都没怎么听到动静了。”
“你记性真好!她叫苏鹤,就是一会儿要去拜访的人了。她是苏鹮的姐姐。”
“什么?!真的吗?她就是苏鹤?”秦归日真的吃惊不小,“他姐姐也需要我们去施行殓梦术?”
“不是,唉!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呗!”被勾起了好奇心,秦归日忍不住追问。
“苏鹤差不多八、九年前,在名声最为鼎沸之时,突然宣布退出舞台,具体原因不清楚,好像是出了什么意外,再也不能登台了,不过这都是些八卦,未经证实。当时,她刚刚嫁给了企业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屠刚,就是如今大名鼎鼎的'再创'公司总裁,也算是进了豪门。”
“苏鹤出道时,相当低调,好像有传闻说她也出生在富贵之家哦!”
“不是好像,是确有其事。秦姐,想不到你八卦起来也不得了啊!隔了这么久都记得。”他捂着嘴笑。
“讨厌!凡人俱有八卦之心。”她莞尔道。
“嘘----”他竖起食指在唇中,“别让AI听到,惊醒了苏鹮可了不得!”
“好了!你们两个!如果不想被我知道,除非在梦里说。不过,等我破解了梦的语言和图景,你们在我面前就真的一览无余啦!”苏鹮的声音从音响里跳出来,隐形显示屏上也同时显现他的实时三维头像。
“先收起你们的八卦心吧!见到我姐时,可不许乱说!”
“苏总,请问您请我们去,能为令姐做什么呢?”秦归日调侃道。
“秦小姐!何必如此见外!家姐之病就拜托你啦!之前失礼之处,在下一定尽力弥补!”他还夸张地双手合十,向她作鞠躬状。
“别,千万别呀!您这样真是折煞我啦!我们会尽力的。”秦归日连忙回礼,上次庄知蝶告诫过她以后,她也觉得此人难以琢磨,认为既要与之保持距离,又不可得罪对方,“请问令姐也是因为梦魇的关系?”
“也是也不是。现在不方便透露,到了再说吧!”
车子一路驶入了郊区,又七拐八弯到了小路上。这段时间,除了不断循环播放的《鹤影》,庄知蝶也一反常态地保持沉默,秦归日尽管有很多疑问,也只能暂时按捺。
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小镇时,车缓缓停下,三维地图上没了进一步的显示,但又不像是目的地。秦归日有些不安,正要下车,庄知蝶按住她的一只手,暗示她稍安勿躁。
这时,车门自动打开了,一个光溜溜的柱形智能机器人,用恭敬的语调请他们除去身上的电子设备,引领他们跟着它,走进空无一人的小镇。小镇非常安静,只偶尔传来几声鸟鸣。秦归日越深入,越觉得这里气氛诡异:表面看来一切正常,有菜市场、杂货店、小超市、糕饼店、服饰店,甚至还有家咖啡饮料店,但既没有顾客,也没有店员。不过,在这个技术掌控的世界中,这并非最不可思议的景象。最异样的是:除了眼前的柱状机器人,没看到任何后现代技术痕迹,好像是老明信片上二十多年前的小镇风光。在这正午强烈阳光下的寂寞小镇里穿行,有那么一瞬间,秦归日有一丝恍惚,感觉像进入了梦境。
在秦归日东张西望,尽力想记住路线时,庄知蝶却心无旁骛,显得驾轻就熟,显然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他忽然握住秦归日的手,捏了一下;她侧过脸,翘起嘴角向他微笑,回应他的抚慰。
不一会儿,他们进入一处地井电梯内。刚踏上光亮的金属踏板,在纳米碳纤维制成的座椅上落座,高强度柔性安全带就自动卡住他们腰部并收到恰当尺寸,外面的碳化玻璃罩同时合拢。一束环状追光自通道远处飞驰而来,将通道照得通透明亮。秦归日这才看清,通道管状内壁十分光滑,用的是某种半透明多晶体材料,光在其中穿行折射,仿佛真正的水晶宫。脚下的踏板微微浮起,瞬间就无声地滑动向前,速度非常快,又十分稳当,几乎感觉不到一丝抖动。通道内的光已湮灭,呈现一片闪耀的星空,一群三维仙鹤的影像不断从各个角度旋转着飞掠过他们的头顶,伴随着它们高亢的欢鸣。秦归日被这人造的美景惊呆了,回头却见庄知蝶只是闭目养神,似乎已经司空见惯。
几乎没有感觉有转弯,不久便稳稳地停住了。由于身上没有任何计时工具,秦归日只能凭感觉,觉得过了大约十分钟。走出地井后,仍然有个圆柱状智能机器人引领他们登上一部自动驾驶车,秦归日看了一眼周围的景致,已经不是之前的小镇模样,而是一片开阔的林地。
小车载着他们俩缓缓地驶入这片林地。和前面那部车一样,投影屏上播放着苏鹤的芭蕾独舞《鹤影》,秦归日却无心看了,她望着窗外移动的风景,对即将见到的女主人好奇得要命,但也隐隐感到不安。
车子弯弯绕绕,秦归日默默地数着,一共有三道高大的广玉兰和香樟树组成的天然屏障,再往里就是一丛丛依着高低起伏的地势、种植的湘妃竹和墨竹,间或垒砌一块块怪石,石上缝隙里垂挂着细长的兰草。转过竹林,车子在一道窄长的粉墙前停下。
又一个圆柱智能机器人将他们领到一扇月亮门前,门上的木匾上刻着两个隶书的墨字:鹤园。油亮的黑漆木门上隐藏的智能装置已经对两人的特征做了精准扫描,只听见一阵沉重的拉门闩的吱呀声,门开了。秦归日正惊讶于门居然不是由智能技术控制自动打开时,却见苏鹮出现在门后,亲自迎接他们。他一身咸菜色亚麻中装,对他们作了个揖,“秦小姐、知蝶,欢迎大驾光临!二位,辛苦了!请随我来!”脸上神色颇为凝重,不似上次在知梦堂时张扬。秦归日与庄知蝶还礼后紧跟他朝园内走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下沉式的大水塘和一片小水塘,有蜿蜒的水道连接,水面上漂浮着新荷。仿造苏州园林在水边修筑了亭台水榭,还有曲桥和石拱桥架临水面;长长弯曲隐伏的游廊和花墙掩映于四季奇花异木间,粉墙黛瓦十分雅致。嶙峋多孔的太湖石山子点缀其间,起承转接,一步一景。跟那个小镇一样,这里也几乎看不见现代技术的痕迹,连圆柱智能机器人也不见踪影。
“秦小姐第一次来,一定觉得奇怪吧?这里没有智能技术,”苏鹮见她满脸疑问,向她解释,“因为家姐十分厌恶电子技术,所以园内不安装显眼的电子设备。但为了安全,并非没有哦!只是经过了精心伪装。这点也请不要泄露给家姐。”秦归日点点头,觉得这样也无可厚非,“那么,这里是令姐家啰?”
“是的,这是家姐的主宅,她常年居于此地。不过姐夫屠刚并不同住,他独居于魔都市中心的'再创'中心,经常会通过你们之前乘坐的'子弹'超导穿梭机到这里探望她。”
“她需要我们做什么呢?”
苏鹮在水塘边停下脚步,双手背负,望着水中游弋的锦鲤出了会神,半晌才开口说:“听说你们在梦里的元神都有各自的化身,是吗?”
“是啊!”秦归日不知其意,谨慎地回答,心中奇怪这种比较秘密的事对方怎么也知道,便回头看看庄知蝶,他却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昔日你们知梦堂诸位,分别化身蝴蝶、雨燕、夜莺、猎鹰、白鹭和仙鹤。蝴蝶嘛,自然是知蝶喽!仙鹤是已故的老堂主庄梦生,那秦小姐不会是猎鹰,是夜莺还是雨燕?”他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着她。
秦归日被他瞧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对知梦堂如此深入的了解也令她不寒而栗,他为何咬定她必是这两者之一呢?
苏鹮见她面露难色,也不勉强:“抱歉,在下越界了,这个问题你可以不必回答。在下只是好奇而已。你一定也奇怪,在下如何得知?你不必怀疑庄老弟告密,他嘴可紧呢!”他呵呵笑起来,“其实,家姐很久以前曾请令师为她施过梦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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