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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悲伤肆无忌惮，欢乐也会偷偷哭泣到天明——七公子小刀
01
拆开EMS，抖出来某航大的录取通知书。抓在手里，我翻来覆去地瞧个没完，又举了起来，对着阳光，晒晒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防伪。什么也没看见，我自言自语，希望这玩意是真的。
最激动的是我爸，用手掂着通知书，连续说了同一句，你小子行，行！
我和爸说要回老家一趟。爸犹豫一下，并没有阻拦，想去就去吧。老家没什么人在了，顺便看看老房子。
我觉得还是老爸懂我。我简单收拾一下，第二天赶早班车回了老家。
下了班车要走五里的山路，才到那个老村子。现在还有把力气的人都跑到城里打工，整个村子空空荡荡的，没了我小时候鸡飞狗跳的烟火味。偶尔遇见李奶奶或是张大爷的，打个招呼，也算不上亲，哎，在老家，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爷爷的坟在山上一片松树林里。我拨开灌木丛，深一脚浅一脚钻进了林子。应该是昨天下了雨，山坡有些泥泞，地皮上的陈年枯叶湿漉漉，弄了我一鞋水。
爷爷的坟是一座土坟，上面长满了杂草。我挑长得高的拔了几棵。然后直接跪在泥土上，实惠地磕了三个头，嘴里念叨着，爷，您大孙子看您来了。
起来后，我判断不会引起火灾，从口袋里掏出来那张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用打火机点燃了它。看着掉了一地的纸灰，我的泪终于控制不住，失声痛哭，爷，看到了没，大学录取通知书，你孙子做到了，做到了！
02
三伏天，空气中弥漫着湿，闷得烦燥。
我还没上学，是一个只知道和泥巴的小屁孩。
老家的屋子都是南面有窗，北面是墙，空气流通性不好，一到夏天憋到喘不上气来。爷把被褥抱到了老房子的屋顶上打地铺，带我到上面睡，说那凉快。
当小山村安静下来，四周黑压压的山，天空的星星显得格外耀眼。
我和爷并肩躺着，盯着头顶上的星星，我问爷，天上真的有仙女吗？
爷摸着我的头说，小子，有本事将来自己上去看。
我顿时惊讶起来，上去看？怎么上去?
爷说，听说美国的飞船都能去月亮上溜达，我们凭啥就不能去星星上转转？
我攥着小拳头，很坚定地说，等我长大了，我也去。
爷说，那你得有本事考大学。
我问他，什么样的大学能上天呢？
爷说，他一农民，太高深了不懂，不过应该是能造火箭造飞船的学校吧。
我盯着满天空的星星数了起来，心里盘算着，等我有本事了，去哪一颗呢?
那时候我对天文这些不太懂，其实我们全家都不懂。不过，有一点达成了共识，好好学习，考大学。
我这个人天生不够聪慧，考个好大学，造个船到星星上转圈，成了我学习最大的动力。直到初中，我成了家里最有知识的人，我也慢慢懂了，那个在房顶上的梦想，就是天方夜谭。
没了动力，学习渐渐失了乐趣，成绩也直线掉了下来。村里的大志是第一个辍学的，那小子长得健壮，书不念了，跟着他爸去打井，听说一天能赚20块钱。
20块钱呢，把我羡慕的直淌口水，我在课堂里坐不安稳了。
03
初三，我决定赚钱去。
听我说不要去上学了，爸气得扬起了巴掌，在空中停顿了一会，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爸再次抬起手来时，妈上前拉住了他。
爷一直蹲在窗前的屋檐下，吧嗒着他的旱烟袋。奶奶在对面的屋子里，半掩着门，不时地探出脑袋来张望。
爷最后进了屋，用旱烟袋磕打着桌角说，定了，不去念书了？
我说，没心思学，好几个同学都出去赚钱了，读书看着也没啥用。
爷说，不念书成，但总不能吃闲饭吧。正好，爷想买点羊放，要不，跟着爷放羊吧。
爸一听急了，买羊？那得多大本钱。
爷说，你急个啥，别看本钱大，但也赚钱嘛，羊生羊，羊再生羊，赚的多着呢。
我一听，羊生羊再生羊，那可比大志和他爸出去打井赚钱多了。成，我就跟着爷放羊，满草地跑，可比读书爽多了。
爷喊过了奶，让她把存的钱拿出来。奶颤颤巍巍地拿过来一个小包裹，里三层外三层地抖落开，翻出来一个红色的小本本。
我认得，那是存折。
爷用他一生的积蓄买了28头羊。我盘算着，一年羊生羊，要是真的生个二三十头，那就是五七八千的，好多钱呢，划算。再说，放羊是多简单的事，我立刻鼓足了劲。
爷带我去放羊，出了村，爷冲着羊大吼了一嗓子，那群羊惊叫着跑进了人家的玉米地。爷喊着我，快给弄出来，别吃了人家的苗，要赔钱的。
我扬着鞭子冲了进去，把羊撵了出来。结果爷在外面一嗓子，把羊又吓进了另一片高粱地。爷迈着他的老腿在后面追，边喊着我快去截住。我连忙又跑进了高粱地，把羊轰了出来。
还没等我喘口气，爷一扬鞭子，羊四散跑开了，玉米地，高粱地，还有往河边跑的，到处都是。后来，爷根本就不管了，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抽他的旱烟袋。边抽着边指挥我，向东跑，又向西。一天下来，折腾得我精疲力尽。
连续三天，我累得起不来炕。第四天早上，爷一大早喊我去放羊，我用被蒙着脑袋直晃悠。那天，爷也没去放羊，任凭羊在圈里饿得直叫。
我和爸说，我想上学了。爸没搭理我，让我找爷去。
爷还是习惯地摸着我的头说，想上学？可不能再反悔了。
我说不反悔了，我天生不是放羊的料。
04
中考成绩还可以，我读了市里的重点高中，成了住宿生。那一年，爷买的羊下了两只小羊羔，也死了五头大羊，奶心疼得直掉眼泪。
奶在我读高二那年走的，过了半年，爷也跟着去了。
我从城里跑回来，给爷守灵。在爷的棺材前，爸说，爷那次买羊赔了一半的钱，那是他半辈子的命。
我盯着那个大棺材没说话，眼泪吧嗒吧嗒地掉。那时，我懂了，其实爷根本就不想放什么羊，他就是故意的折腾羊也折腾我，让我切身体会，是选择读书还是干农活。为了能让我回学校读书，爷用心良苦，甚至掏空了家底。
那一夜，我都没合眼，困了，就抬头看看天空中散落的星星。
爸问我，来年就考大学了，考虑好方向了没？
我仰着脖子盯着天上的银河说，我造火箭去。
料理完爷的后事，爸妈考虑种地收益也不好，又寻思临近高考要照顾我，全家都搬来了市里。高中剩下的那一年多，为了造火箭去，我也是拼了小命了。
高考结束，自我感觉良好。那个年代都是先报自愿，后知道高考成绩，报自愿赌的成份较大。老师和爸妈跟我谈了好几次，让我别太任性，填写高校时要有托底的。
我压根就没听进去，拿着志愿表，一点没犹豫，无论第几志愿，清一色写的航空航天诸如此类。当时就一个念头，考不上，大不了再来一年。反正，我就是要造火箭去。现在想想填表的那个时候，我满脑子都是小时候和爷躺在老房子顶上的情景，星空遥远。
回忆至此，我已泣不成声，一屁股坐在了爷的坟旁。点了一根烟插上，我掏出来某航大录取通知书的原件，展开了摆在烟前面：爷，我对得起您那28头羊了。
我离开的时候，不时地回头望望那座山，松林很密，关心你的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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