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提干到了福空政治部工作。到了暑假,母亲去福州探望爱人解放军。八闽大地的热情,给母亲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相比起江西,父亲倒是觉得离海边较近的福州算不上火炉。
在夏天的江西,来自西北的父亲在宿舍的常态是光着膀子,满身痱子。晚上睡觉前必须在冲凉后一分钟内躺下、两分钟内睡着,否则就得起来再冲一次。那时候父亲躺在温热的床单上就想:要是不装空调,给个县长都不在这儿干。当时母亲暑假去南京实习后,辗转倒车去江西看望几年未见的父亲。由于前面的车晚点了,母亲错过了直达目的地向塘的“小转运”。在向塘站等待母亲的父亲,没看到心上人从那辆应该的车上下来。不能取得联系的情况下,父亲和同来的战友只好往回走。车站距离部队还挺远,父亲不能让母亲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自己摸去。走出一段距离,父亲想起来还会有一趟过路车经过向塘站,就赶紧拉起战友往回走。回到站台,恰好看到那辆过路车靠站了。只有两个乘客从车上下来,其中一个就是日思夜想的母亲。这一次父亲母亲的默契,没有造成圆河边的误期,而是带来了三天宝贵的相聚。母亲说父亲见了她嘴就不够用,滔滔不绝地说这说那。可父亲告诉母亲,他们向塘还有个同年入伍的有趣战友叫郑渊洁,总是喜欢拉着战友讲故事。有些“不解风情”的人还不耐烦听,搞得人家有点失落。多少年后,不知道那些讲给战友的故事,是否被写进了一本本畅销的书里。
福州的热度就好多了,毕竟有了海风的吹拂。八月的福州物产丰富。迎接母亲的除了父亲,还有宿舍里一脸盆蜜桔和一脸盆龙眼。对,都是整盆的,福州的热情是大体量的。虽然离乡多年的父亲早已适应了南方的生活,但是关中老家的滋味永远是舌尖心头不可替代的思念。父亲母亲买了一袋面粉,擅长家乡饭的母亲天天给父亲制作手工面条,扯面、棍棍轮番来。与母亲团聚在一起的父亲胃口也格外好,十天后上秤约了一下就长了三斤。母亲打趣,这速度可比养猪快。部队领导专门来宿舍看望探亲的母亲,并且真诚地动员李老师调到福州大学任教,相关手续福空可以协助办理。这样,父亲就能长久地留在福州了。福州大学本身留给母亲的记忆并不多,母亲只记得福大墙外那一大片茉莉花海,香气袭人。当然,后来母亲还是决定留在西安的母校工作。四十多年后我头一次去福建,是到厦门出差。返回时高铁停在福州站上,我努力地想从空气中辨别久远的茉莉花香以及蜜桔龙眼的甘甜。年深日久,香甜已杳。只能拍了几张车窗外青山葱茏的照片,带给病中的父亲。
父亲决定回到西安与母亲相守余生。只是工作的调动不能一蹴而就,需要一段时间的等待。在这等待的过程中,已经身怀六甲的母亲独自在西安,并且即将临产了。眼看快到预产期了,母亲下班后来到医院。妇产科医生给母亲做过检查后说:“还没动静,回去吧。”母亲却坚持留在医院,因为爱人在部队,身边没有人。歇在医生值班室床上的母亲在凌晨时感受到我要到来的信号,医生们手忙脚乱地把母亲推进了产房。那天,中国召开了十一届三中全会预备会议,而母亲成为了母亲。我就成了改革开放严格意义上的同龄人。我应该是继承了母亲不太文静的基因,首先表现在哭声里。那时刚出生的婴儿都被放在育婴室进行照顾。护士长走进母亲的病房就说:“你听李老师,那哭的嗓门最大的就是你姑娘。”可这与生俱来的声音条件却被母亲忽略了,直到我二十岁嗓音本钱被声乐老师深度认可时,母亲才想起婴儿室里我的哭声多么有前瞻性的嘹亮。等到父亲回到西安,我已经看到这个美丽的世界十天了。第一次看到我的父亲,龇牙咧嘴笑得像个傻子。父亲看看我的小脸儿,再看看他自己小学时的照片,不停地说:“没抱错,没抱错,跟我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我的名字是父亲取的,是从母亲名字的两个字里各取了一半。如果我有弟弟妹妹,名字可能会是母亲名字的另一半吧。在我出生这件事上,父亲有一个举动被我们诟病了几十年。大概是受到那时候福建浓厚的排球训练风气影响,即将回西安的父亲买了一只新排球,准备作为礼物带给即将出生的“儿子”。在接到母亲“母女平安”的电报之后,父亲顺手就抓起排球朝着旁边的一个同事一脚开去,说:“陈干事,这个排球送给你玩儿吧。”在父亲的刻板印象中,本该腼腆的女孩子也许不会对体育运动有多大兴趣。可让父亲始料未及的是,他这个女儿实在不够文弱,从小打架就没输过。并且在全国向女排学习的氛围中,上了小学还真在排球队捡过几天球。所以每年我过生日,那只在福建被踢走的排球就会作为父亲“重男轻女”的证据被反复提起。
父亲调回到西安的一所空军院校,从此不再与母亲分离。在军校工作的父亲只有周末才能回到地方大学里的家,虽然这两所高校的物理距离只有几公里。平时既要工作又要照顾我的母亲,经常在周末洗涤全家的衣服卧具。而父亲就经常拿着洗净的衣物去院子里晾晒。邻居们纷纷称赞,李老师的爱人就是勤快,每到周末从部队回来就洗那么多衣物。母亲对此暗笑,却没有戳穿父亲的表现。寒暑假中的我,也会时常出没于父亲的军校,部队大院里也有我半个童年。晚上临睡前,父亲掰碎并用宿舍的大茶缸泡出的方便面,是饥饿的我记忆的人间至味。有一年春节,父亲要在军校值班不能回家。母亲就带着我一起来到部队,准备在这里和父亲一起过年。八十年代的物质条件本就有限,部队值班室里就更加局促了。然而这些都难不住热爱生活的父母。巧手的母亲包饺子、炖公鸡,竟然在值班室里做出了一锅“百鸟朝凤”。父亲还借来了一台小小的黑白电视机。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三口亲亲热热挤在床上,边吃饺子边喝鸡汤,边看着刚刚成为新年俗的春节联欢晚会。那股热乎劲儿,足以抵御任何寒流。家的意义,从来不在于面积大小和奢华程度。只有亲情,才是人一生温暖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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