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在幼儿园虐童事件接连爆发后,我一边感到痛心,一边有种熟悉感。经过两日的思考,我终于从记忆里最不愿意剖开的那个角落里将自己小学班上发生的一些事情拉扯出来,加以叙写。
我已经长大,事情已经过去了多年。至今这些事情我的父母都没能完全了解。所以,当您的孩子在学校受到辱骂、殴打、虐待时,他们完全有可能一辈子都不告诉你。但是时间能愈合这些精神上的伤口吗?他们一个人要静静吞噬消化这些阴暗消极的东西吗?小小的、天真的他们,有这个能力吗?
答案是没有。
我所写的所有事情,都是我小学老师真正的所作所为。我写出来不是为了追究,而是为那些可爱的孩子们的家长提个醒。因为在我的班上,没有一个家长知道这些事情——也就是说,没有一个孩子回去告诉过家长,自己在学校遭受了老师虐待。
这就意味着,恶魔其实也许就在身边,只是天使的羽翼还没有丰满,他们不敢将恶魔供出来。那么家长们,你们就不能掉以轻心,只是为别人的孩子痛心还不够,你还要关心自己的孩子,鼓励他们不要害怕,如果真的遭受了什么,一定要循循善诱加以捕捉。对幼儿园的小朋友家长们来说,可以和孩子扮演角色游戏,让孩子当老师,自己当小朋友,用这种方式来了解幼儿园里老师做了些什么。(这是我在知乎上看到家长的做法)
希望恶魔早日坠入地狱,天使们都可以健康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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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又到了一年里最寒冷的季节。走廊上满铺的紫藤萝铁青着脸蜷缩着,像被火舌舔噬过后变得汁水殆尽。在这座小学里,春天的时候会有孩子在走廊里跳皮筋,偶尔有调皮的小男孩虎气地撵着尖叫的女孩儿哈哈大笑,手里拿着的是从紫藤萝嫩蕊上掉下来的毛毛虫。
三年级四班的教室里,空气被寒冬凝固了。班主任胡晓晴死死盯着画满稚嫩方块字的作业本,三角形的尖尖眼睛里充满着怨气。
昨晚上老公从乡里回来,满身泥泞,累得脱了形。胡晓晴把已经结成坨的面条往垃圾桶里一倒,一边从冰箱里拿出昨天中午吃剩下的卤肉,一边说到:“只有这个了,微波炉里热热吃吧。”卫刚摆摆手,鞋都没脱就闭着眼睛躺在了沙发上:“不用了,没胃口。今天五大队的老刘头又闹着来查帐,我给他说我当驻村书记这么几年,所有账目都清清白白,他非说上次修路我是收了人家工程方的钱,还说把他家侧屋拆了来拓路就是因为这个……”胡晓晴坐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和眼睛一样尖尖的眉毛蹙在一起:“咋回事?那你给他查帐没?这种刁民,你千万不要和他争,帐这种东西是他说查就能查的吗?有本事他闹到上面去,不过像这种土农民,让他进趟城都心疼公交车票的钱,你就和他打个迂回战,等过几个月你日子满了,调回来可就是你们局的二把手了!”
“你想得简单,现在不同以前,这些事情查得严得很。”
“那你的帐没问题吧?”
“大问题肯定是没有,但是……你知道,每次领导来,都免不了折腾一番。不过你也不要操心,李会计那我已经打了招呼,这几天他好好把帐检查一次,等过几天上面来,肯定就万无一失了。”
胡晓晴没说话,桌子上那袋还没解冻的卤肉已经软塌塌的,塑料袋里吸附着白色的油脂,让她十分反胃。
二.
黄雅坐在课桌前,呼吸都是小口小口的。突然一股冷风飕飕而来,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这成功地转移了胡晓晴的注意力,她从一堆作业本里翻出黄雅的那本,狠狠地摔在讲桌上。
“黄雅,”她凌厉的眼睛射向已经哆嗦着的黄雅身上,“你自己说!你这写的什么东西?我说了多少次,'秘密'不是'密秘',还有你的字,你看看你的字,弯弯曲曲、歪歪扭扭,我看到就头晕!”
黄雅嗫嚅着,生满冻疮的手紧抓着红色棉衣。
课堂里鸦雀无声,所有小孩都不敢抬头,生怕和胡晓晴一对视就惹祸上身。在这种未知的可怕气氛下,讲台上只有“唰唰”翻纸张的声音。几分钟过后,魔咒一样的声音来临。
“李阮、郭具明、魏家福、苟喜顺……罗莎莎,你们几个,拿上你们的练习册,走到讲台上来。”
罗莎莎咬着嘴唇,知道肯定是自己不够工整美观的字又让老师不满了。可是她已经练了好多次,只能写成这个样子啊。最后包括她和黄雅在内一共十一个人,站成一排拿着自己的练习册。
“郭具明,魏家福,黄雅,你们三个过来。”
胡晓晴让黄雅站在讲台上,另外两个男生面对她站在讲台下。
“你不是喜欢走神吗,是不是一直在想你的白马王子?”讲台下一片哗笑,黄雅是班上出了名的受气包,总是穿着结起痂的红色的破旧棉衣,满脸雀斑,一副蠢蠢的眼镜架在几乎找不见的鼻梁上,男生们老是朝她吐口水。
“来,这就是老师给你找的白马王子。把手伸出来,用你的小手指钩他们的小手指。”
胡晓晴含着笑意的声音却渗出冷气,楼下紫藤萝枯萎的枝叶终于脆脆地砸在地上,被路过的人一脚踩碎。黄雅涨红的脸快爆裂了似的,放在身后的红肿的手被胡晓晴抓过去,和班上最傻乎乎的、还流着鼻涕的两个男孩牵在一起。
罗莎莎偷偷看着胡晓晴,那个女人仿佛看到了偶像剧美好结局一样的笑着。嘴里还念念地说着“黄小鸭”之类的话。黄雅、郭具明和魏家福三人拉成了一个三角形,像极了胡晓晴的那双三角眼。
这是罗莎莎此后的一生中最恐惧的形状。
偶像剧落幕,胡晓晴还不尽兴。
“你们,把裤子挽起来,把膝盖露出来。”她指挥着讲台上前一排写不好字的三年级孩子,用手围着教室画了个旋转一百八十度的“S”形,“跪下来,用膝盖绕着这个教室走一圈。把你们的练习册捧在胸前,那是你们的荣誉奖状!”
许多孩子一边挽着裤脚,一边已经开始啜泣。他们还以为自己单纯的眼泪可以挽回老师的旨意。胡晓晴一直催促着,不变的是“欣慰”的笑容。罗莎莎鼻涕和着眼泪都流进了嘴里,也不敢用手去擦一下。她捧着练习册,不敢去看自己路过同学时他们的眼睛。她好怕听到哪怕一声来自同学的笑。她紧紧抓住册子的小手冷得发抖泛白,她宁愿一直这样低着头跪走回去,也不想看到任何同学投来任何的目光。
一圈下来,水泥地面已经将细嫩的膝盖磨出了血印。胡晓晴一看表,快下课了,在教室外有人之前结束了今天的“课程”。
她离开后,罗莎莎再也憋不住地哭起来。她的朋友们都围了过来,有的拍拍她的背,有的给她递纸,有的帮她清理着脏兮兮的膝盖。当眼泪把练习册腌得皱巴巴的时,教室里的人基本上也都走光了。她把书包收好,拍了拍自己哭得热腾腾的脸,希望爸妈回去看不出来什么,还自己咧嘴笑了一笑,试图打破僵化的心情。
“哎——”
当一口长叹从一个八岁小孩的嘴里吐出来时,满是违和感。罗莎莎咬着嘴,又叹了口气。
出教室门的一瞬间,她瞥见后门角落里缩着一团红色的身影。
三.
胡晓晴在回家的路上给卫刚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她本来有所舒缓的心又骤地紧缩。接下来的几天,卫刚都没有回电话,在某种奇妙的联系中,三年级四班一直在灰色里抗着今年格外冷的寒冬。
但其实这联系也不是必然,胡晓晴在刚接管这个班时就给他们来了个下马威。那时刚开学,紫藤萝还瀑布般地倾泻着,下课铃唱起了孩子们归家的歌谣,还在讲台上布置着作业的老师不免让他们有些坐立难安,交头接耳起来。
“安静!”胡晓晴一声厉吼。
总有几个刹不住车的话匣子,这几个倒霉孩子被叫到了讲台上去。
“你们口齿伶俐是吧,喜欢说话给舌头敞气是吧。来,”她用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三个比男孩们都高的圆,“你们一人一个,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圈舔干净了,什么时候全班都下课。”
时钟“嗒嗒”声讽刺似的画着圆,讲台上的三个男孩尽失平时的调皮生气。有一个男孩试探性地伸出了舌头,那舌头哆嗦着,犹豫着,在和黑板几厘米的距离间,他最终还是没能走上前去。汗水浸湿了他们的头发,讲台下的小孩又怕他们去舔粉笔,又怕永远不下课,一样的格外痛苦着。
下课路过班外的人越来越多,胡晓晴最终变换了花样,只让他们用手把黑板擦得锃亮。从此以后,三年级四班就透着肃杀的寒意。
“莎莎乖,快起来穿衣服上学了。”
罗莎莎只死死地把自己捂在被子里,不听妈妈温柔地呼唤。一双大手把她抱起来,是爸爸。
“不准调皮,一定要去上学的。”
罗莎莎趴在爸爸肩上,一个劲儿地摇头。
“为什么不想上学?”
已经在给她穿衣服的妈妈问道。
为什么?
她的脑海里闪现出有关学校的所有画面:
没完成作业的李阮被胡老师安排坐在讲桌上面,把自己的靴子脱下来,举在头上;
忘记值日的苟喜顺以手作黑板擦,浸泡在刺骨的冷水之后再擦拭黑板,最后还要将自己的衣服捞起,把自己冰凉的手上的脏水往肚子上擦,擦不干净就被胡老师命令往脸上擦;
打碎胡老师杯子的马溪被她用高跟鞋打脸
……
她圆圆的、黝黑的眼睛湿漉漉的快要框不住泪水。
“怎么了?学校有人欺负你吗?还是老师打你了?是不是作业没写完,老师惩罚你啦?”
罗莎莎用被子擦掉眼泪,自己套着衣服,当毛衣的窄口子猛住脸时,她说:“妈妈,她只是用戒尺打了我一下,不疼。”
她说的时候,想起那团瑟缩在门后的红色。她呢?她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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