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带着老小去眼明泉公园逛了一圈,太阳出奇地好,泉水珠连玉碧冒得欢,大人孩子都玩得高兴。
说起来,我与眼明泉是有些渊源的。它早时候叫西麻湾,现在也还有石刻标注着这个老而质朴的名字。它最初的地段在现今的眼明泉大桥以南,那时的桥是一个小石板桥,通过去一条土路,延伸至郊野。自北向南,穿桥而下是一条不宽的河溪,沿溪簌立着高大的白杨树,时有水泡从树根缝里冒出,即是一些细小的泉眼。树林里有几方桌墩供人们休憩。那时候的泉也简单,没有石砌围栏,泉水汩汩而出,四溢流淌,汇一条主流注入河溪中,几块砖石可踩踏着走到泉眼跟前,取水洗漱。溪边有小虾蟹出没,常能用手捧起几个,一松手便滑下去。透过清澈的溪水,会看到簌簌的泉珠徐徐升起,在水面漾开,它们一点也不着急,就像一个沉稳的孩子吹泡泡玩耍。沿小溪南行,除了树还是树,洇洇着杂草和浮萍,一片绿意灼灼。最南端有一个石坡,参差错落的石头显示出半边山丘的模样,这样的西麻湾也算有山有水了,颇具一种山野的敦朴与清明,是夏天里的清凉池、是疲惫身心的栖息地。来这里寻幽静的人们很多,我是其中之一。
不知道哪一年,文化馆的赵老师忽然说,他的一幅油画成了绝版,是西麻湾风景。当时整建规划已破土动工。
经过挖掘拓展后的西麻湾,小桥变大桥,幽暗变明亮,狭窄变通畅。不过那些大树仍然保存着,倒映在宽阔的水面,油然一股静谧。
在我添置房子的时候,理所当然选了西麻湾跟前的眼明泉小区。每天从大桥上来去,不分冬夏。夏观水,冬还是观水,雪极少,只多了凛冽。我倒由此喜欢上了冬季。喜欢水面上雾气升腾的样子,就像人们唇边哈出的白气;喜欢地上泛起白霜的样子,盖着冻得结结实实的地面;喜欢树木萧疏着伸向天空,点染天与地的布白;喜欢人们在这个季节里格外匆匆的脚步,扑向家中那一抹温暖。当然也喜欢雪,有雪的眼明泉是不会错过的,一定及早赶过来赴一场皑皑的约。静白的地上没几个脚印,枯草、干枝上挂着毛绒绒的雪球,一色茫茫,耀眼寂冷。北边水面上有薄薄的冰碴儿,小野鸭上下翻腾找鱼吃。中部泉区则湛蓝如镜,依然故我。
不会忘记,眼明泉的水流洗去多少忧伤。心里不痛快,我会到这里走一趟,凭栏望向桥下的泉水,让烦恼随之而去,还一个明净透彻的我。
“独自登桥头,凭栏莫涕流。顶上明月夜,从来解烦忧。”
“桥上晚风凉,疑是染秋霜。夜来不知黑,月光沾衣裳。”
“一腔清明对月吟,凭栏抛却半边心。千丝万缕逐水去,从此伶仃桥上人。”
这些句子都是过往的写照。站在桥上,诗意顿然而来,竟造了好多篇章。好友夜未央打趣我:“你这一打桥上走,好句定然有啊!”好句谈不上,遣怀足矣。
下班不着急回家,支起车子在桥上逗留一会,望望北边澄澈的水面,看看南边杨树的倒影,会开朗许多。傍晚独步桥下,月亮走我也走,那一轮皎洁似汪着水的玉盘,缓缓地倾泻着光辉。
后来我又发现一个绝佳的妙处,就是春天的海棠林。粉白的花朵密密匝匝铺满整个山坡,盖了雪一样,两边的树枝探身抄手会把一条石板路严严实实地遮住。
桥南的这一段其实称作植物园更恰当,大概设计者们当时即是这样考虑的,给人们一个幽静的空间。作为泉的延伸部分,与密集的树木结合,泉水清冽浓荫匝地,可谓相得益彰。除了一大片海棠林,南面还有树冠森然蔽日的大柳树,有结着青杏的杏树,有酸枣棵,有丁香树,有团团的高耸的松树,有高大的槐树,还有一棵开洁白茂密花朵的梨树,也还有我没仔细看过的树。这里有噙着露水的牵牛花,有烂漫袭人的丁香花,有紫紫白白的绣球花,有叫不上名字的什么花。
整个眼明泉公园由两个桥截成了三段,这是我最喜欢的南端部分,我认为这里才是它的出处。
其实精华部分是在中段,那里泉眼密集,景象葱茏繁盛。大片的芦苇构成城市里的乡间,不住地牵起我的回忆。爬满半面石墙的蔷薇,耀耀地开着白花;一丛丛翠竹常年衬在路边,让你在冬天也感受到绿意。更不用说轰轰烈烈的主泉眼明泉了,泉旺的时候像一口沸腾的大锅,翻漾得没有道理。在西麻湾刻石旁边,有一个细碎且集中的泉群,纷纷扬扬地冒着比雪片还密的珠串,让人顾及不暇,这大概就是原址了。
北端我极少去,确切说,那里才是眼明泉的正式所在,有碑为证。碑文刻着眼明泉的来历,说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大军行至此处,突患眼疾,士兵们用泉水洗了洗,立刻病去眼明,此泉实名净明泉。大概因为隔得远一点,我只去过两三次。一种清旷空蒙的感觉,笼罩在长条形的湖面上。
这个旧称西麻湾今叫眼明泉公园的地方,是与东麻湾的百脉泉公园相对应的,由数不胜数的泉眼密织而成,河湾里簇簇珠串竞相涌出,缤缤纷纷,目不暇接。没事的时候,尽管望着泉泡出神,活泼泼的可爱模样,会把所有烦心事荡涤殆尽。我把它当做城市里的乡间,不说它有多好,也不赞它给人们带来了几许安静、几多怡人、几分舒爽,我只看到那一片片芦花开过、听到几声蛙鸣,便已醉倒在故乡的情怀里。更何况还有秋天的一地金黄柳叶,让我想起小时候扫树叶的情景。
在不知不觉的五十个春秋里,如梦如烟也罢,如雾如风也罢,有泉在旁的日子竟有三十多个年头了。不管去过哪里,风里,雨里,这里就是我的依傍。我在它身边吃住生活,在平静中安担老小,在尘嚣中沉淀率性,在寥落中打捞色彩,在凝望中获得解脱。这城里的郊野,真是可观可感、可豪放逸达亦可曲调婉转、可抒幽思之怀亦可理闲情逸致。
西麻湾,静泊着一个田园的向往,一份诗意的美好。
这里,诗意从未离去,水色拨动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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