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一年,桃花十七岁。
桃花是山那边桃花村的人。桃花村座落在一个山坡上,约百来户人家,七八百口人,多属同姓兄弟,仅有三十多户为外姓人。村中房子多为泥瓦房,还有十几屋茅草房,依山而建,错落有致。山上一条崎岖小路,直通山外,其实山外还是山。山下一条小河,四季流水潺潺,流出山外山,不舍昼夜。河岸边,一片平坦开阔的良田,约五六十亩,在山里绝不多见,对村民们来说,不啻一块宝地。多少代以来,村民们在这片田地上,春播稻谷,秋种玉米,即便在饥荒年代,倒也能自给自足,没发生过啃野菜充饥甚至卖儿卖女的惨事。因此,虽地处深山,交通闭塞,也并不担心男娶不了媳妇,女嫁不了郎。
桃花村之所以叫桃花村,是因为,山上山下,家家户户,门前门后,尽是桃树。一到春天,满山红白相间,满村暗香盈鼻,满河花瓣飘零。远看,一片花的海洋,黄墙黛瓦掩映其中,如诗如画,美不胜收。据说,几百年前,桃花的祖先,从北方避乱到南方,一日进山,发现此处佳境,便决定在此安家立户,开枝散叶。到了桃花这一代,已有十几代。
桃花家在村庄最下方,靠近河边,房子不大,只有两间,虽也是泥瓦房,但已多年未修葺翻新,墙面已现多处裂痕,房顶也有几处残瓦破洞。房前屋后,各一株桃树。家中除了父亲母亲,两个弟弟,还有年迈的爷爷奶奶和一只黄狗,七人一狗挤在低矮的房子里,虽说生活比较贫苦,倒也其乐融融。和隔壁村支书家的四间两层小洋楼比起来,这座小房子,简直就是大树下的一棵小草,在风中含羞瑟缩着。
小时候,桃花和弟弟们可也没少挨支书家的那几个公子哥们嘲笑过,欺负过。特别是那个瘸腿的“牛魔王”刘瘸子,每次一看见她,就一脚高一脚底的向她凑过来,不是想抓她手,就是想拉她头发,一脸坏笑着。桃花每次看到他,怕极了。因此,桃花一家非但不羡慕这个村里最气派也最霸道的邻居,而且对他们有一种深深的厌恶感,平日出门看见他们家人,也要远远躲过一边,唯恐避之不及。
但支书家却很羡慕他们家一样东西,那就是桃花家门前的那一株桃树。
那是全村长得最高最大,花开得最灿最美的一株桃树。每到阳春三月,树上姹紫嫣红,群芳吐艳,远看犹如一把巨大的花伞,成群的蝶儿、蜂儿、鸟儿围着这一把大花伞,飞来飞去,跳上跳下,嗡嗡叽叽,好不热闹。村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饭后总会不约而同地到她家门前桃树下,观花望月,谈天说地。年轻的姑娘和小伙子们,有时也会对唱起山歌来,一直唱到半夜。每当这个时候,桃花家人总会拿出桃子、玉米、红薯等能吃的东西来招待他们,总会把家里唯一的煤油灯调到最亮,默默的陪着他们,倾听他们年轻而动听的歌声,直到他们因担心影响老人小孩休息又相约到河边坝上对歌,才关起门来。
多年前,村支书家就已对这株桃树垂涎三尺,找各种理由想据为己有,甚至两夫妇亲自登门,拿出一张崭新的百元钞票给桃花父亲,想买下移种到他们家门前,他们家门前那株桃树又矮又小,只开花,不结果。那个年代,在山区农村,别说百元大钞,就是拾元的,也很少见,可桃花父亲就像看不见似的,无论支书夫妇如何好说歹说,软磨硬泡,就是不答应。后来,有一次,当村支书纠合家里几个弟兄,扛着锄头,在桃花家人及周围邻居谴责劝阻声中,朝着桃花家人扔去一张百元钞票,准备强挖这株桃树的时候,桃花七十多岁的老奶奶默默地从屋里拿出一只凳子,一根绳子,颤巍巍的绑在树上,颤巍巍的套在脖子上,他们家人才作罢。
从那以后,两家就结上了仇怨。
桃花出生那年,正是门外那株桃树开得最盛的时候。家里没人念过书,到该给孩子起名的时候,爷爷有天早上推开门,到树下站了一会儿,然后进屋说就叫桃花吧,于是小桃花就有了自己的名字。
桃花自小长得乖巧、可爱,笑起来可真像一朵桃花。村里人凡是路过的、串门的,无不抢着要抱抱、捏捏、亲亲。这小丫头也越长越标致,越长越懂事。到十一二岁的时候,家务活已无所不会,无所不能。每年农忙,还经常下田下地帮父母亲搬秧、种地。
遗憾的是,这么个聪慧乖巧的孩子,却因为家里太穷加上又是女孩,没能上学读书,也因此成为“牛魔王”们的嘲弄对象——他们家几兄弟都在村里完小读书,虽然读的并不怎么样。桃花有时候也很羡慕他们,也曾偷偷从门缝里看着他们一大早呼喝着从她家门前经过,往学校那条路跑去,还一路撒下极令人生厌的声音:“桃花桃花,天天在家”、“桃花桃花,没有文化”……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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