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鸽子的人

喂鸽子的人

“嘿，嘿！Stop, stop！”眼前这个不修边幅的男人快速踱着步，想要堵住我。我晃开身子，加快步伐，一脸冷漠地望向别处，想叫他死了这条心。

“要喂鸽子吗？”他一把拽住我的外套。广场上不远处觅食的胖鸽子落入视线，我收回目光，望了望眼前这个男人一眼，做了个简短的判断：不是当地人，没有固定收入，专靠各种小伎俩来坑骗游客。雨滴立在他的发梢上。他没有伞，我也没有伞，真是糟糕的天气。

“No！”我开了口，想着既然这一脸冷漠糊弄不了他，若再不开口，恐怕就真的要被他手里的玉米粒儿糊弄了。

但在景区想要拒绝一个前来坑你的人时，开口永远是最愚蠢的选择，我早该牢牢记住的。可看着被他紧紧攥手里的外套，也只能开口了。

“喂鸽子吧，啊？”他脸上忽然堆起笑来，好像要真的发发善心把手里的东西免费给我一样。

我不做声，紧握着手，幼稚地奢望着他能明白我的意思：你眼前这个姑娘没闲钱被你骗，让她走是你目前最明智的选择。

但他怎么会放过眼前这个独自出门游玩的亚洲姑娘呢？

他不再讲话，继续拦着我，堆着笑，顺势要把玉米粒儿往我手里撒，用眼神告诉我：“没关系，一起喂个鸽子而已。”

下意识地张开手，不知所措。

“这样，这样。”他继续职业性地发着笑，推着我的胳膊上下扬了扬。

“呼啦——”广场上的鸽子从四面八方飞过来，围住我，站在我的小臂上，手掌上。整只胳膊瞬间沉了下来。我被这势头下了一跳，但瞬间回过神儿来，绷住脸。“不能示弱。”我在心里默默地想。

“拍张照，拍张照！”他说着蹩脚的英语，露出满意的微笑，紧接着打量起我放着手机的口袋来。看起来这次坑人已经成功一半了。

“不要。”我捏了捏口袋里的手机。脑子里闪过各种画面。

在踏上这座广场之前，已经“见识”了太多坑蒙拐骗的伎俩了。刚刚吃午饭的时候，才被一位打扮得很帅气的男生掏过口袋。衣服店里围着我转的年轻女生，转头就把我侧身的包拉开了一半的拉链。而一直不敢去的蒙马特，据说那儿整天有一群黑人大哥给游客手上寄红绳儿，然后狮子大开口。之所以不去，是因为还在考虑到时是把手插在口袋里还是交叉着放在身前更自然些。永远不要把贵重物品及钱包在这些人面前掏出来，即使他说着只要五欧，然后盯好你放钱包的位置，说不准转身说完再见就抢走。

我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究竟是打着可能到手的钞票的主意，还是也顺便打着手机的主意。

“拍照，快拍照！”他有些着急，紧盯着我的口袋示意我掏出手机。

“不行，我害怕。”我示弱起来，整个人僵得同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尽力地表现出因为害怕而不敢拍照的样子。我并不打算掏出手机。

“没关系，没关系，拍照，快拍！”他语气又温和起来，露出狡黠的笑。

我没再理他，转头发现最后两只鸽子也飞走了，于是收回了手臂。

他看了一眼飞走的鸽子，瞬间收起笑意，连同我收起的手臂一起靠了过来，挡在我面前：“好了，给我钱。”

我用余光瞥到不远处另一个男人也走过来，在我身侧站定，抽起烟来，一声不吭。没想到还有同伴。

这场景忽然让人觉得自己在拍什么大片，被人威胁着要谈判一样。

只可惜我既不会把钱包带在身上，又不会掏出手机。这谈判怕是不成了。

“我真没带钱。”我说。我说着半真半假的话，钞票就在我外套上一个看起来是装饰性的口袋中，而他以为放着钱的口袋里，确实没剩什么零钱了，我刚刚在麦当劳喝热饮暖身子时用掉了。要是有个两三欧，那我一定立马掏出来给他好脱身，下雨天的，他不容易，我也为难。

可他仍旧不肯放我走。

我为了向他证明自己的诚实，仔细掏了掏口袋，把几枚十分二十分的硬币摊在手掌上，说：“只有这些了，你要是要的话都给你。”但我料定他不会要，这连街上乞讨的人都不一定肯要的，但我总不能把二十欧五十欧的钞票给他吧。

他大概觉得我在开玩笑。可能每个人在被坑之前都要挣扎一下，想着自己也能来点儿小伎俩蒙混过去。他需要的只是再多一点儿的耐心，再多一点儿的周旋，我就要掏钱出来了。

“你哪里来的？”他皱着眉问我。

我侧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米兰大教堂门口长长的游客队伍，想了想自己护照上的法国签证，又想了想前阵子在意大利被抢后遇难的留学生同胞。今天是我来意大利的第一天，身边没有同伴。

“法国来的。”我说。

“你是法国人？”他很惊讶，脸上的表情变得难看起来。如果是法国来的，那应该早就看透了他骗人的伎俩了吧。

我没做声。心里却不悦起来，我们中国来的游客看起来就总是好欺负一些吗？况且也不是人人都像你想得那么有钱。

但也许就是这样的，语言不通讲不过对方，常常是只要不太坑，掏一些钱打发了便是，于是这些坑蒙拐骗的人也习惯了向我这样的黄皮肤下手。

“拿钱吧。”他说。

我干脆把口袋翻出来给他看。

“那个？”他示意我。

我把混在硬币里的纪念币拿给他。这纪念币是我昨天在摩纳哥的博物馆一时兴起花两欧买的。

“给你吧。”我说。

“这什么玩意儿？”他嫌弃地看了一眼。

“礼物，你想要的话，就送你了。”我说。

他停了一秒，皱了皱眉，然后像看傻子一样地白了我一眼。

“快走吧，走吧！”迅速地摆了摆手，侧过身给我让了路。

我呼了口气，大步朝教堂旁边的售票处走去，整个人一下子轻松起来。

“要伞吗？”一个声音忽然靠过来。

我望了望眼前这个男人一眼，做了个简短的判断：不是当地人，没有固定收入，靠在景点儿卖一些小东西来赚钱。

杀了价，买了把伞。

撑起伞的一瞬间，忽然郁闷起来。我欠了刚刚那人一把玉米粒儿吧？可是他是看我好欺负想坑我啊。我不上当也会有人上当的吧，有两三个人上当他这一天就无忧了吧……

那天过后，我出门去景点儿都要揣几枚硬币。也许是觉得这鸽子食本就不该是免费的，也许是想着可能下一次就没这么容易脱身了，出门在外，还是安全最重要。但究竟是因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总之，还是要揣着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