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个下午外出,赶时间。四月发了春般地投奔夏天。燥热让我头脑迟钝,四处飞舞着杨絮。
公交车迟迟不来,等了一辆又一辆,望眼欲穿,站台满了又空。临时规划的路线很明显不尽人意,想到无数要处理的事情,我愈发情绪失落起来,唯一想做的就是戴着耳机,堵住周围的嘈杂。机动车的嘶鸣一律被屏蔽,安全却也危险。
我放弃公交站台,赶着过马路,去对面打车。一个大叔驾着灵活的电瓶车风一般从我身边擦过,十厘米的距离内我听到他说,不要命啦!
好气又好笑。
远远看到空车,横手拦住。开门入座,迅速缩成一团——总算躲到了一个舒适安静的山洞里。
上车后司机热情招呼:“您好!”
我却不想与任何人说话闲聊,只想倚靠在一个可以提供舒适感的容器里,以最快速度去往目的地。
“嗯。”我回应得毫无觉知,简单地说了要去的地方,他态度周到地跟我确认路线,我说:“随便怎么走吧,我也不识路。”
话毕,把耳机音量调到最大,扭头看着外面的天气。
就这么在车里安静地呆了一会儿。
好像一只兔子躲在岩石下面,发现外面没有动静了,就主动探出头来——我的眼光移入车内,竟看到司机前座放水杯的位置明晃晃地摆着一盆铜钱草,小叶片饱满欲滴,绿得透亮。
随着车子的走动,铜钱草娇嫩的叶瓣微微颤动,明灭的阳光穿梭进我们的车窗,照在铜钱草上,一会儿金色,一会儿背光。
我的内心被突如其来的惭愧包裹住了。这惭愧是复杂的,我对热情的司机感到愧疚,同时对这盆铜钱草感到抱歉。
我开始仔细打量车内。这辆出租车非常整洁,几乎收拾得一尘不染。再观察司机,他穿着得体,衬衣干净讲究,正双手稳稳把着方向盘。车内没有奇怪的味道,没有抽过烟的痕迹,轻轻吸气,甚至能闻到一股白檀淡淡的香。
一段旅途开始有了让人享受的氛围。
我的心仿佛从中了邪的状态被拉回正轨,对自己刚才的冷漠感到万分抱歉。因为这一盆铜钱草,我感觉到了眼前这位司机对生活所注入的期待。
小小的一部车,这乘客来去的空间,见证并经历着人间冷暖。每一单生意也许只发生在一个小时之内,那些辛辣或温美的片段却在这狭小的车内撞击,成为某种气场,影响下一个陌生人。
车主把这个他人的驿站布置得像个小家,因为对他而言,这是长期驻扎的大本营。一盆铜钱草,透露了他整片内心。
我想他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他也许开始了新的工作,也许准备好重振旗鼓,也许今天他经历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开始拥有了一种幸福的责任感,所以他用恰到好处的热情周到对待今天上车的每个人。
他对生活的礼敬,无形间让自己变得优雅。
坐上他车的人似乎拥有了一种幸运。
一个愿意用美好与希望来装点生活的人,就像慷慨的国王,所有与他接触的人,都能感觉到给予者的尊贵。
然而我却想:为什么我一定要给他身边的铜钱草找一个存在的理由呢?
热爱并温柔地对待生活难道不是一件很应然的事情吗?
他可以不是因为重振旗鼓,也没有刚获知什么好消息,他就是如此对待生活,从一开始就这样。
我静静坐在车上,想弥补之前因冷漠给自己带来的内疚感。我苦苦思索话题,外面五颜六色的春天映入我的眼帘,耳机里的音乐陷入停顿。
我意识到,什么都不说地,在这一期一会的空间静默,也许是我此刻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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