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转身回之间

意转身回之间

文/张铭钊

                   

第三次游九龙群山，与画家朋友相约同往。画家把游山的所有活动都用漫画做了记录，几天里积了整整一大本，谐然生趣。这一次山行，最大的收获是得观五海云涛，那磅礴的气势是以前没见的，饭间与画家继续交流着体会与感受，彼此间依然存留有许多激动。

早七点下山回转，很快便到达山脚，画家坚意乘出租车，求的是快而方便。话音刚落，山脚处便有一辆车转来，司机小伙子朝气蓬勃，带着一脸笑。与司机商议路程：上午看明清石坊，下午逛长石老街，晚上住市区宾馆，明日早七点直达蕙江。小伙子很慷慨，没有认真讨价还价，就全部答应下来。

与画家在车上说笑，司机小伙子不时插上几句，无非还是三天来的山水行迹与几多感概，常人所见，不必详述。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小伙子于迟疑之间慢慢接话，听口气与对方的关系似乎很近。放下手机，小伙子若有所思，停了一会儿说：“不好意思，有人在道边等我说句话，如不介意前面要停留一下。”说着瞟了瞟副驾座上的画家，大约是征求意见。画家素本随和并不反对，连说“随便、随便”。

渐渐地，路边等待的人出现了——是个三十上下的女子，蓬松的头发，惺忪的眼睛，远远地向车窗连连摆手。

“哪儿去？”女子问。

“送客人到市里。”小伙子答。

女子笑笑：“正好，我也要去。”

“你去？不行不行……车上有客人。”

女子扒着车窗看：“有客人怕什么，我坐在后面。”

画家回头，朝我微微一笑。

“哪有你的位子，都是外地客人，你不能坐。”小伙子急了。

“你不让去我也能去，好了，你走吧，下午我坐公共汽车找你……”女子沉着坚定，有些不悦。

车继续开动，小伙子默默不语，眼神仿佛一片迷茫。

我问，“这是你什么人呐？”

小伙子没有直接回答，只说，“你猜。”

“家里人还是亲戚？”

“都不是。”

“那怎么这么……”

小伙子只是笑，停了一会突然说，“相好的！”

我与画家都愣住了，真话……还是说笑？

小伙子重回一句：“跟你们说了也没啥么，真的是相好的。”

原本携着开玩笑的态度，面对小伙子的坦诚，此时却一时无语了。一阵沉默，小伙子主动搭话，他说，她对他很执著，两年多了靠得很紧，现在可以说是捧打难散。

怎么走到一块儿的呢？这一回是画家严肃发问。

“很简单，我开车，她坐我的车，后来她几次坐我的车……”小伙子又是笑笑，有点不好意思。

想继续提问，又觉得不好开口，画家迟疑半晌，还是开口了：“相好相好、必是互相看好，那你们互相看好什么呢？”

“她觉得坐车方便，我还会给她零花钱，她说我这个人大方。”小伙子并不回避，快言快语。

“那你看好她什么呢？”

“热情直率，说话办事儿——比我老婆开明。”

“如此这般不会影响两个家庭吗？”

“当然会。我妻子闹，她丈夫也找我吵架，我自知理屈，从来不在人家面前装硬汉。但她不行，她厉害得很，自己没有理还教训她丈夫。她丈夫拿他没办法，只能步步退让。她丈夫有点斯文劲儿，在这个事情面前常常不太硬气，好像自己也有毛病，他丈夫这个样子，反让我不好意思……”

看得出来，小伙子心里很矛盾，脸上现出内疚的神情。一阵沉默之后，小伙子忽然说，有点儿累，如果不着急，能不能休息一会儿。眼见小伙子心事重重，便说好吧，咱们就休息会儿。小伙子把车慢慢地停在道边，三人继续闲聊。小伙子一脸纠结，点燃一支烟放在嘴边，若有所思的，不知是吸还是不吸。

“……事情从一个聚会开始的，每人都得带一个女人又不能是自家人，就带了她去。最初那个时候，通个电话兴奋的不得了，后来麻烦越来越多，慢慢地害怕她来电话。”

小伙子自言自语。“现在很是后悔，后悔当初不该这样，但有时也管不了自己，越走越深，有时想回头，但怎么也拔不腿来。什么叫力不从心，什么叫心有余力不足，现下让我真的明白了。这种事，对不起对方的家人，也对不住自己的家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伙子的话显得很诚恳，连连说了一大篇，我和画家已不必刻意回避，便从正面说了一些世人都明白的道理，无非是“从古至今此事没有好结局”、“如能绝顶回头金也不换”之类，小伙子听着，慢慢点头。

“应该了，应该从现在改过自新，今天坚决不理她，不管她什么样子，就从今天开始……从今天开始重新做人…… ”小伙子仿佛在发誓，一支烟抽完了，仰在靠背上，双眼眯着。

我说，有决心好，不过肯定很难的，对那女孩子，你还有很多要做的，不仅是决心，还须有耐心。

汽车再行公路上，小伙子的心情放松了许多，三人在车上几乎都没有再说话，这时候说什么好像都是多余的了。

这一段车行弄得心情有些变化，匆匆看罢石坊、老街，晚饭前赶回市区住下。小伙子说，我有点儿事事要去办，明早去蕙江，我七点准时到！进了房间，我与画家说，这小伙子不错，直爽干练。画家没作声。继续讨论几天来出游的收获，偶尔也加一些对这小伙子的议论和猜测，直到午夜时分，画家打起了鼾声。

第二天返蕙江，用饭时间很早，接着与画家收拾东西。

七点钟，有人敲门，画家说，这小伙子还是不错，好准时！开门一看，却是一个陌生人站在面前，找谁？我想该是敲错门了。

“啊……你们二位是要去蕙江的吧？”

“你是——”

“朋友托我来送你们。”

“你？昨天那个小伙子——”

“呃，他来不了了。”

“什么意思？”

来人迟疑着：“……那小子遇到了麻烦，昨晚一个女人与他吵个

没完，好凶的，脸皮都抓坏了。半夜里接他的电话，让我替他出这次车，他一再说，两个客人很是不错，一定要安全送到……”

原来如此！

意外，也不意外，画家与我对目相视微微一笑；慢慢地，两人各自拿起行李，与这位新司机一起，共同开启了五个多小时的蕙江途程，闭目养神之间，那小伙子的面容如画页转换，一直在脑际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