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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下有个小山村(13)

云下有个小山村(13)

作者: 柚子袖子抽子 | 来源:发表于2021-09-13 17:42 被阅读0次

    13

    晌午的烈日晒得围挡上的工程铭牌光明锃亮的,远远看去怕不是快化了,进入场地,贴着地面雾蒙蒙的一层,分不清是水泥还是灰尘,空气混浊得像是老牛拱过的塘水,热浪和污浊翻涌着,弥漫着扩散开。

    一个跟其他工人相比相对瘦弱的小子担着两桶刚拌好的水泥灰浆,一步一颤地送到楼板底下,再挂上挂钩给送到上层的瓦工师傅手里。

    小子脸色黝黑黝黑的,脸上满是水泥灰,被汗水浸湿后,一张脸就更黑了,额角处还有一些因为水泥灰浆腐蚀而溃烂的破皮伤口。

    这小子正是秦风。

    趁着送完两桶灰浆的空当,秦风一路小跑到阴凉处,提起墙边的一个军绿色大水瓶,匆忙拧开,咕咚咕咚就给灌了几口,可能是灌得太急呛到了,秦风剧烈地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秦风放下水瓶,又解开了一颗扣儿张着嘴穿着粗气:这鬼天气,实在是有些顶不住了,这个热,自己不会死在这吧?秦风心想:工头那边肯定没给我买保险,到时候也不知能赔多少钱,还有,这钱给谁呢,谁带回去呢,怎么分呢。

    想得很多、很远。

    因为很热、很累。

    秦风的担心不无道理。

    早一个星期前,他在拌灰的时候,听到惊呼一抬头,亲眼看着老六叔从三层楼高的脚手架上失足掉了下来,那为了应付检查而发放的破旧安全帽连固定的带子都没有,在空中就脱落了,人“嘭”地一声落地,扬起大片的灰尘,老六的头先着地,重重地摔在下边的预制板上,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没有了动静,大伙儿都围了过去,秦风没敢上前,只从人群缝里看到地面上血渗了一大片。

    “打120啊,叫救护车啊!”秦风听到有人在跑,在喊。

    匆忙赶来的工头老鱼隔着老远就喊着先别叫救护车,他扒拉开人群,然后面容戚容地快步上前,将夹在右手的烟颤颤巍巍的想送到嘴边,顿了顿,又猛地丢地上抬脚碾灭,赶紧俯身下去伸手探了探老六的鼻息,又摸了摸脖子侧边,最后再跪下去,附耳在老六胸口处听了听。

    然后抬起头来,肩塌了下去,环视四周,嘴唇抖了抖。

    秦风没有听清老鱼说什么。

    后来只看到老鱼从不远处拉了张纤维布给盖上,然后大声说今日停工,工资照发。

    大概过了一两个小时,一辆大奔过来,停在了工地的棚子下边,灰尘扬到了盖着老六的纤维布上。老鱼早握着个破旧的小灵通站那迎着,苦着个脸,微弓着背。

    大伙儿正在板房里边吹着落地扇抽烟休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工友落了个那么凄惨的下场,大家心里都不舒服,板房里愁云惨淡,烟慢悠悠地往外飘。看到老板来了,纷纷挤到门口去看,或者走出板房,跟在老鱼身后,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嬉笑。

    秦风突然明白了这种感觉。

    他站在老鱼后边,视线越过老鱼看到盖在地上的纤维布,那是老六叔。腿的部位没盖严实,一双破旧的解放鞋外露着,绿色的帆布鞋面已经被溅落的水泥覆盖凝结成黑灰色,右脚鞋面破了个洞,大脚趾隐约可见,鞋底也早已开裂,裂缝处横着卡了根钉子。

    秦风突然明白:现在不是在围观他人的人生,更像是他们在围观自己未来的人生。

    只有一个老六,但我们又都是老六。

    大热的天,秦风竟然觉得有些冷,觉得头皮发麻有些发麻,不由得紧了紧头上的安全帽。

    老板在那没停留多久,甚至都没揭开纤维布看一眼,环视一下周围,转头对老鱼说:“确定没了?”

    老鱼面色沉重的点点头:“嗯。”

    “诶老鱼不是我说你,你也是老工头了,怎么…”老板看看周边围过来的工人,欲言又止,一扬手:“里头说去。”

    临到老鱼办公室门口了,老板想起什么,又冲着大奔那一挥手,示意司机摇下车窗,喊道:“把车上那黑袋子拿来。”然后就进去了。

    再过会儿,门开了,老鱼开着门,老板走出来,临末了转头对老鱼说:“长点心啊老鱼,我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处理好啊。”说着还冲四周抽烟的工人们点点头,一弯腰钻进那大奔,掀起一阵灰尘走了。

    “晚上加餐啊,晚上加餐,刘老板说了,这段时间兄弟们辛苦了,晚上餐馆走起!”老鱼叼着烟说道。

    无人应和。

    老鱼眼角瞥到还在空地上躺着的老六,可能也觉得不太合时宜,就又加了句话:“老六这事儿吧,李老板赔偿款都给我了,我一分不差全部寄给老六家里人,也算告慰他在天之灵了,另外,大家以后上工一定要戴好安全帽,系好安全绳,安全警钟长鸣才是!”

    很快的,来了辆车,车上下来俩老头,跟老鱼聊了几句,老鱼拿了钱,摆摆手,俩老头给老六抬上车一溜烟拉走了。

    “愣着干啥呢!磨洋工呢?能不能干,不能干滚蛋!”老鱼端着茶缸子从板房出来,正好看到在阴凉处歇息发呆的秦风,怒骂道。

    秦风一抹额头的汗水,带着笑脸赔罪:“能干,能干,老鱼叔,我就喝口水,马上,马上。”说罢一路小跑,又去和水泥了。

    秦风在这个工地干了快两个月了,当初秦风他舅舅带他过来广州,来的时候说得好好的,说自己在广州都安排好了,秦风去了之后好好干,不说吃香喝辣,一年到头攒个几万块回家过年没问题。

    临了,到了广州之后,秦风背着大包小包,跟着舅舅七转八转,再怕了六层楼之后,终于到了在广州的狭小的出租屋,秦风将行李放下之后,打量了下四周,有点明白自己舅舅这么些年怎么还是光棍一个。

    总共不到十平米的房间,秦风有点无处下脚。床单有一半耷拉在地上,上面一层厚厚的油垢,日光灯照射下有点发光。床头柜上有个大的塑料水瓶,里面装了半瓶水,浸泡着烟头,还有一桶吃完却忘了扔掉的泡面,里面的汤水表面都已经有点凝结,苍蝇在嗡嗡的飞。秦风还闻到一股恶臭,回头看到门后边有个桶,桶里泡着应该是舅舅返乡前的衣服,水的颜色都已经有些发绿了。

    “环境是有些简陋啊...”秦风舅舅可能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地笑道,说着跨步到床头柜,拿起那个塑料水瓶,拧开瓶盖,猛吸最后一口烟,将烟头往里狠狠地一怼,再拧上瓶盖,用力地摇了摇。

    “不过呢,话说回来,大丈夫不拘小节,那个...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秦风舅舅放下水瓶,颇为自豪的笑笑,似乎是觉得自己刚才的说辞比较有水平。

    秦风将行李往墙角找了个相对干净点的地方放下,从袋子里翻出一包论斤称的芝麻饼干,递给舅舅一些,一边啃着饼干一边问道:“舅,啥时候开始干活啊。”

    “急什么,先去吃饭,还吃这家伙做啥,走,舅带你下馆子。”

    找了个小餐馆吃过饭,到了晚上的时候,秦风舅舅带着他走了很久,来到了很繁华的一条路,秦风好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环顾着四周,这里好像是个夜宵城,堵车堵得是水泄不通,店前边都有人在拦着问要不要吃夜宵。

    “舅,我们来这做什么,不是刚吃过吗?”秦风不解,快步上前问道。

    “等下你就知道啦,开始干活啦,好好看,好好学。”秦风他舅得意地笑道。

    “鸡哥,诶好久没来啦,最近哪里发财啊。”一个夜宵店前的小伙,操着一口熟悉的乡音,上来就笑着给秦风他舅递烟。

    秦风他舅原名汤杰,因为瘦得跟个弱鸡似的,在老家又叫他汤鸡,尊称“鸡哥”,不尊称呢...小鸡。

    鸡哥接过递上来的烟,回头冲着秦风说:“这我外甥,叫叔。”

    秦风看了一眼明显比他打不了几岁的黄头发小子,一声“叔”实在是出不了口,只是尴尬地笑着。

    “叫哥就行。”黄头发小子给鸡哥把烟点着,收起笑容问道:“鸡哥,老板叫我们注点意,前几天老王腿都被人压断了。”

    “啊这事儿我知道,那老小子自己看人不准,诶...我听说赔得也不少吧。”鸡哥吧嗒吧嗒着烟,一边四处打量着。

    “不少是不少,但是受罪啊,多半以后成瘸子了。”黄头发小子愁眉不展。

    “干一行爱一行,钱难挣屎难吃,想挣钱就得担风险!”鸡哥把烟一扔,用脚碾灭。

    两人的对话听得秦风后背脊发凉,老舅到底在广州做什么事情,怎么听起来还这么危险呢?

    秦风甚至想到了《古惑仔》里面同名同姓的鸡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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