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独自送单到了玄武湖畔，顾客看他这么晚了仍坚持送到，也没有出大的差错，还特地给了他一点小费。
哥却没急着走，他一个人踱步到广阔深邃的玄武湖，迎面而来的是湖水成了气体后随风的聚而不散的咸腥味。入夜后的玄武湖像是巨兽进入了暂时休眠的状态，静静地卧在那里，散发出逼人的气势，连鱼儿偶尔激起的浪花也能令人悚然一惊，湖上呼呼的风声是巨兽深沉的鼾声。
哥很久没领略到这样原始的、毫不遮拦的自然风味了。显然，这玄武湖虽不是志摩诗人笔下那小小的榆阴下的一潭，但它拥有令人折服的力量。他挥了挥手，作别了那位顾客，便锁好电瓶车，一个人静静地向玄武湖深处走去。
这么晚了竟还有人钓虾，那人挥手急急地把哥赶开。哥本是想散散心，可没想到今晚的麻烦事才刚刚开始。
哥到木桥上看玄武湖夜色，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汉正躺在离湖水十分近的桥段睡觉，皎洁的月光下老人的衣衫仿佛一片透明，露出他一身的苍白白骨。
老汉全身蜷缩起来，白汗衫被脱下来当作防尘布，铺在尚具有白日余温的木头上，老汉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哥靠近了一些，老汉还是双目紧闭。哥正要离开，想了想后，又走到一个对老汉并不显露半分恶意的距离。
“嗨！大叔，你怎么会一个人躺在这儿？你是外地人没找到工作吗？”
”老汉终于悠然醒转过来，他精赤着上身，从桥（地）上爬起来，哥看到老汉的身后一片波光粼粼。老汉问：“你是谁？”夜色正浓，哥的眼睛不好，看不清对面人的脸。
“叔，我是一个送外卖的，由于单子送得太晚太累，刚好你看到了玄武湖，想散散步，看到您这样睡在露天里，好像无家可归的样子，所以有点儿担心......”哥尽量用一种比较诚恳的语气说，来消除突兀的尴尬。
老汉正坐起来，说：“原来是这样啊！那谢谢这位好心人了，我没事。”
哥兀自无语，礼貌地询问了几句，然后向玄武湖桥边踱了两步，在将坠河的地方站住（离老汉非常近了），随意地说：“晚上还真是什么都看不到呢，星星倒是很亮！”哥突然话锋一转，略带戒备地问：“你不回家吗？叔，你是不是找不到工作！”
老汉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模糊不清地说：“我在车站被人骗了，手机和钱都没有了。”
哥觉得被骗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老汉的表现也情有可原，随即他惊讶地发现老汉并不老，只是有一点儿颓废，袒露的胸膛略显消瘦，双臂粗如小树，哥甚至想趴下来跟他比比力气。哥下一秒就清除了脑中杂乱的想法，直截了当地说：“叔，你找不到工作了可以找我呀，我相信，只要我把信息发到介绍我来的那网上，明天一定会有消息，不出两天就会有工作了！”
“还有，你没有手机怎么和家人联系，这个问题可不小啊！您还有钱回家吗？”呵呵，哥就是这样，不见目的决不罢休。
老汉腼腆地说：“我重办了一张卡，用一个旧手机，没电好久了。本来我是到南京的一家工厂干活的，没做几天做不下去了，工资二十号才发，身上没钱好几天了。”
哥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老汉看上去很憨厚，哥就慢慢放松了对陌生人惯有的警惕，恳切地说：“其实我跟您一样，也是在饿肚子，看到您睡在这，我想起了以前我多少次走投无路的时候，跟您一模一样，我就是想帮帮你！”又说：“不过手机没电也是个大麻烦，叔，您手机呢？”
老汉听了立马双手合十，连连感谢却又拒绝哥的帮助。
“我的手机现在在这呢，没电关机了，实话说我已经没有家了，我是一个出家人，在外面飘了二十多年了。上午我还去营业厅问问能不能充电，谁知道他们不给充，把我赶了出来！我又没那个经济去网吧，这个和家里的联系确实断了，实际上也很少联系。被骗了又没法充电，有时候真的搞不懂这个社会人情怎么这么冷漠呢！”
哥笑了一笑，淡淡地说：“这是人之常情。他们认识你吗？你帮过他们什么？你的处境怎么样关他们什么事？难道他们见到陌生人就一定要帮吗？”
老汉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哥又是话锋一转道：“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们的做法也没错什么，叔？你应该能看开的。你只要多跑几家营业厅，总会有人愿意帮你的，网吧当然不能去，那种地方不是我们消费得起的！我也是来南京打工的，就没在网吧花过一分钱，现在一天吃一顿，两天吃一顿，甚至三天一顿都是有的，没有什么，要学会忍耐才能更好生存！”
老汉二话没说，双手合十感谢哥这一番话。
哥看他好像还是不乐观，提醒他讲讲工厂里的事。
老汉羞惭地说:“是我自己受不了走的，不是他们赶的。我受不了工厂里面那些人的那种勾心斗角，上面领导死命压，下面的普通工人对我没一个好脸色，看我老实好欺负，动不动就把其他活给我干，你不知道，我在那里干得好好的，过一会儿旁边一个人过来说他有事把活交给我了，再过一会儿又一个人过来把他的活交给我，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我向领导反映吧，这种事又不要意思说。”他顿了顿，面上泛起一丝戾气:“打架吧，又怕影响不好！”
哥默然同意，沉默了片刻，说:“叔，工厂里都是这样，我之前在工厂里面拉车搬货，天天脚底磨得好几个大水泡啊，基本都是露天，大太阳直灼人脸，最后把脸上的泡都磨破了，再也长不出泡来，硬是干了一个多月，挣钱当作大二的学费。而且，你一定不能打架，不仅伤了自己，而且肯定会被开除！”“况且……你怎么会忍受不了工厂呢？”哥面无表情地说，那段经历他也不想再提。
“小伙子，你不知道，我是出家人！”
哥的嘴立刻呈“O”形，他快速地说:“叔，你把出家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吧！对了您姓什么？”
“我姓王，三横一竖的王。”
“哦，王叔，您就说吧，我相信我能给你找到工作！不难的，只要一两天。”哥兴奋异常地坐下来，面对着王叔，他感觉这个人应该没有恶意。王叔也感觉到了吗？
王叔一听到谈出家，便好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脸上充满了幸福莫名的光华，一双眼睛闪闪发光，整个人立刻年轻了二十岁，“我开始信佛是在26岁，年轻嘛，什么事都敢做，我狂热地迷恋佛，真的是太迷恋了，就去出家，不顾家里人的反对。你看，佛普度众生，强调人要注重因果，我们那边有一个很有钱的富豪，自己办了个厂，生意做的最好时突然暴毙或者第二天突然把钱全部都捐给了穷人，这不就是因为他前世做了坏事，佛祖才惩罚他的嘛！”
哥听得很认真，补充说:“佛教主张众生平等，前世种的因，今世结的果。”
“你看，可能我的话表达能力不好，但长时间地修炼佛，看人都不一样！”王叔有点儿喜气地说:“比如说，这个人我一看眉眼清晰，阳光大气，有神满青天（作者补充解释）之相，料想他日后定是大富大贵；这个人若是眉眼间泛着黑气，那么不日将有血光之灾！这个是真的哦……”
“是印堂发黑吧！”哥没太注意他语言中的漏洞，兴致勃勃地附和着说。
“比方说，你这个人，一眼看上去，就是一个乐观的人。面色平和，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气环绕在身体周围，再说能见到一个陌生人就倾力帮助他，十分善良。而且懂礼貌，周身有一种很强的磁场，别人感受不到的，我能，对佛有很强烈的探索心理，可见你是一个对知识十分渴望好奇心很强的人。再加上这么年轻就有这么高的智商，以后必有一番作为那是肯定的！”王叔十分正经地说。
哥的心里突然开心起来，他说的不无道理，乐观吗？哥有点儿不知所措，恐怕只有他在帮助别人时，别人才会感觉他乐观吧。
“智商哪里高了，我连高考都没考上！您已经说三遍了！”
“不不不，你这样的年纪有这样的智商已经很了不起了，我年轻时如果有你这样的智商也不会沦落成这样了。”他十分肯定哥的智商。
哥突然发现他也很可爱，不自觉地走到湖边，坐在桥上，双腿耷拉在空中，下面一两米是深不见底的玄武湖，问:“王叔，您说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大鱼会突然跳出来咬我啊！这水黑得渗人。”哥好像突然变成了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妹，言语中说得恐怖无比，表情却一点儿也没有半点紧张。我猜他如果去拍恐怖片应该会拍得很好。
“不会的，玄武湖这种水不会有食肉系大鱼的。”王叔十分肯定地说。
“那会有那种一个人大的温驯食草鱼类咯？”
“可能会有。”
“那您当和尚靠什么活啊？”哥略微扬起嘴角，“化缘？”
“不不不，现在都禁止化缘了，起码有些大寺庙不让，年轻时我就出家了，觉得那里六根清净，是个善意汇聚之地，父母反对都没管，所以说我已经没有家了，前不久我还在庙里呢！可是现在的人们不信佛，像我们这样的和尚在庙里很难生存，一个月根本拿不了多少，实在不够生活。庙里待不下去了，所以这几天我出来打工，没想到南京找不到工作，我本想去郑州试试看，那边信佛的人多……”
“您在郑州那边有朋友？您什么都不了解就这么去了？去了还是像现在这样流浪？”哥不可思议地说。
“去了再说吧，这十几天我都这样有一顿没一顿混过来的，喏，昨天我是在那边睡的。”他回头指了指身后的一片位置，黑暗中无法分辨是什么。
哥说:“那你现在还是没有家吗？也和其他和尚一样不娶老婆？”
王叔尴尬了，有点儿脸红地分辨道:“没有，我没打算找老婆，就是有这个想法，你看我今年都四十五以上了，怎么找得到！唉，后悔年轻时……”他自顾自地喟叹一声。
“和尚也能找老婆？”
“能！”他十分肯定地说。
“尼姑吗？”哥没理会他话语中的漏洞，抑制不住地发问。
“反正和尚确实可以有女人的！”他强自分辨道。
“那和尚吃肉、喝酒吗？”
“不吃肉，酒还是能喝一点的。”一语惊人。
哥忍不住笑了出来，“那你出家后月工资多少？呃，香火钱多少？”
王叔支支吾吾了半天，哥随便扔了个台阶给他，“一千？八百？”
王叔说:“没有，像广州那边的大庙里，浙江、四川那边可能会好一些，现在都是靠集体赚香火钱，尤其是四川。”他自顾自地说。
“我知道，那边佛教盛行，不是有个乐山大佛吗？”
“对对对！大庙好，我们这边也就几百而已。”王叔苦着一张脸说。
“两、三百？”哥坚持搞清这个问题。
“……”
哥看他实在不肯说只得作罢。
王叔仔细地看着哥说:“唉，我年轻时要是像你这样聪明就好了，这么小都出来打工赚钱交学费，不花父母钱。这么年轻就有这么高的智商，满腹经纶的样子，看上去很有智慧。”
哥哈哈一笑，抖搂出了他的破事:“其实现在我的工作也做的不好，一天一顿，两三天吃一顿都是很正常的！一个不好还可能把命搭上去！”
“啊？你都是大学生了生活还这么困难？念大学也不行吗？”王叔好像抓上了救命稻草一般，终于抓住了我话语中的不完美。
哥黯然地说:“什么大学？专科而已。而且我那样是为了训练自己，不是有一句话叫做居安思危吗？”
王叔哦了一声，然后:“我很佩服你，这么年轻就有这么好的脑子，这么高的智商，以后肯定能成一个大老板！”
“喝水吗？”
“不喝！”他拒绝了哥递过去的水，哥一饮而尽，“我真的不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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