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亲逐一死去，依旧载歌载舞

题目：至亲逐一死去，依旧载歌载舞

——（余华《活着》读后）

作者：曲润琏 

写作时间： 20200311，19：00至21：00

小说《活着》（余华于1992年），读后思绪万千。信马由缰，思维火花闪到哪里，就录到哪里。未费时归类整理。

1.活着是暂时的。长寿与短命，量不同，质相同。按佛理，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宜淡然，坦然。

2.求生，来自本能。本能，来自动物性。类似于力比多。这是本质的东西，如影随形伴着人类的东西，像数学中的公理，是终极的，不可再分、不必证明的基石。极穷困极残酷的环境中，有时，只剩下求生的本能了。

3.执着求生的本能，跟存在主义有关。存在主义说，存在即终极；而求生，即求生存。生存，即生命的存在、存在之于生命体，而已。

4.不执着，放手，认可牺牲与奉献，是与“求生”相对应的另一种力量。一为阴，一为阳；二者整合，才是完整的生命，完整的世界。二者皆有度，过之则极端。

5.极端“求生存”，则人易无情，变成野兽。极端“不怕牺牲”，则人易绝望，伤心，自绝于江湖。

6.如果“执着”于情，则易自杀；如果“放手”于挣扎与兽性，则心死，亦求死。处处陷阱也。

7.主人公，福贵，根据作者的安排，“执着”于求生，不肯领“死”的命运；“放手”于亲情，认“惨”的命运；而平时又重情、追情。所以，表现另类。所谓“少年去游荡、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

8.春生为何答应活着，却终自尽？“执着”于情、“放手”于挣扎。

9.生活中，如福贵之惨者，比比。天灾人祸中，一家只留一人者，甚至灭门者，何其多也。很多人也如福贵一样，挣扎着生存着，带着憨、朴、贱、贼、坏、自嘲、阿Q精神。我父亲年轻时，曾在大冷的天，舍不得鞋子，用手拎着鞋子走路。我姥姥曾为躲避还乡团，抱着孩子夜行几十里逃难，孩子后患眼疾，一只眼睛失明至今。我奶奶，因夜以继日操劳，手指骨节肿大，至耄耋之年仍不消退。1960年左右，我父亲曾独自在野外饿得昏迷于地上。文革时，我姥爷因为是乡长，惨遭批斗，不得不举家远走东北。我奶奶有个聪明灵俐的宝宝宝，4岁早夭。……。人性的闪光也比比皆是。我姥爷建国前入党，贫寒生活中收养孤儿抚养成人。我爷爷奶奶冒着巨大风险帮助一个孩子闯过日本人设的关卡。我父亲闯关东时贫苦有加，仍然拿出5块钱送一位老太太回家。1960年村中人轮流外出乞讨时，我姑姑年幼，海阳市某村夫妇分别偷偷塞给她两个包子，我们感念至今。……。电影《斗牛》中黄渤说了，“这也会过去啊！”

10.凡是生在福中不珍惜者，活着却不珍惜者，都像当年骑着胖女人或长根的福贵。幸福是比出来的。相比之下，平凡就是幸福。聋哑也幸福。饥饿仍幸福。活着即幸福。比起战场上一夜之间几千人伤冻而亡，如何？晚年福贵，载歌载舞，只因为自己活着。

11.福贵，与《老人与海》中的老人，有共同点。老人是不停战斗，不肯屈服；福贵是听之任之，不肯绝望。福贵身上，有中国农民的狡，俗，韧，善。

12.现实生活中，福贵境遇者，一般不会像福贵一样会总结、不会“文艺范”地感人。因为福贵这个角色，是单纯的，是作者借他的嘴在总结，在说话，而已。真实的穷苦人，往往有屎尿屁气息，其乐观和闪光点，是混在卑微卑贱丑恶肮脏中的。

13.没有痛哭过的人，不配谈人生，不配谈活着。

14.电影《疯狂原始人》中的台词：“这哪里是生活？这只是活着！”有时，活着就是生活。生活，生乃生存，活即活着。

15.每人的一生，或长或短，都有红火的时候，也都有低谷。家珍上学时，凤霞婚后，苦根与福贵坐在门槛看夕阳时，都是安逸的红火的。低谷就不多说了，失去至亲和死亡，都是大低谷。

16.小说描写了11个人的死亡：福贵父，福贵母，长根，家珍，有庆，凤霞，二喜，苦根，龙二，老全，春生。有偶然，有必然；早与晚的差别罢了。太多死亡，让作者给设计成偶然的，巧合的。可视为寓言，童话。为证明哲理而举的例子。

17.小说中，性是充满力量的。草木繁盛，有性的力量；一个个孩子的出生，有性的力量；婚恋的美好，有性的力量。死亡的11人中，因生育而亡者2人，因养育而亡者1人。

18.人性有善，有恶。恶人也有善性，比如龙二给了福贵5亩好地。善人也可变坏人，比如曾经助人的王四凶恶地抢夺别人的食物。

19.作者对情，情有独衷。福贵岳父，省出米来给闺女；闺女快生儿子时接回娘家。有庆对羊的深情。家珍对年少堕落的福贵、福贵娘对长根、长根对福贵，皆有情义。二喜对凤霞一往情深。二喜的娘，临终死不瞑目；恰如家珍，至死拉着福贵的手没松手。余华笔下，没有老舍作品中虎妞之父、二强子之类的人，可以视为，余华故意隐去了人性的复杂。

20.浪子都是可能回头的。福贵的父亲，晚年回头；福贵中年，回头；龙二，也金盆洗手，置办田产家业。

21.人的情绪情感，是需要找借口平衡的。比如，有庆知道自己上学与姐姐被送走有关，那么必须让家长痛打自己一顿，才能够缓解内疚。比如，家珍因有庆死亡而哀痛，拒不接受春生的钱，也不肯彻底原谅春生，理由是，儿子的命就值200块？！

22.历史洪流曲折动荡，引人思索。国军的盲目，军官与士兵的对立；我军的善良仁义；1960年前后的“作”；1966年之后的“疯”。最好的房子的主人，由福贵父，变福贵，变龙二，变队长。房子是戏台，主角是过客而已。

23.真正经历苦难，才可能深刻。现在的孩子，从媒体中获得的教育，纸上谈兵。是否温室生长、先天不足、没有任何办法呢？

24.死了，叫“熟”了。人就是植物。牛叫人名，人就是牛。牛是有寓意的。中国农民是牛。忍耐，善良，勤劳，重情，认命，求生。人人都是牛，每头牛也是人。所以福贵给虚构的牛，起了名字，对应着世上的人。对有佛性的人来说，任何生灵都是平等的，智慧的。

25.福贵之父，占土为王，农民中的土皇帝。福贵岳父，会长，工商之王。双王联手，王子与公主一起，仍不免失败，吃遍苦头。寓意世事无常，人类无助，个人渺小；都要投身于轮回中，悟人生。起点与终点都不重要，过程中不卑不亢，也就罢了。

26.福贵在一次次回忆中，获得重生。人之将死，身边的真实渐行渐远，渐成虚幻；而回忆，倒更真实些，毕竟曾经紧紧伴随着自己。

27.战争是残酷的。无兵不匪。人变成兽，无常理。人间变地狱，法律与道德、人性与人伦，所有规则通通抛弃。

28.贫穷使人心硬，面对悲惨生出免疫力。但心是会疼的。疼的刹那，是软的。仍会疼的硬心的主人，依旧是人；不再会疼的狠心人，已变成兽。

29.煮铁之类，是愚昧，是浪费。打仗，1966至76，1960，都是这样。但却是必然。人类历史，世界演化史，就是一部无用功此起彼伏的展示史。资源，不用这种方式浪费，也要以另一种方式浪费。历史毕竟在前进；这甚至可能正是历史前进的唯一方式。死掉99%的部分，有时恰恰是一次自我净化。也有可能，结果不重要，过程中的规律才引人深思。

30.哪个社会是完美的呢。穷人一旦都富了，可能也就全部堕落了。发达国家乱起来，同样可怕，甚至更可怕。因为有智慧的兽，坏水更足，坏的花样更多、程度更烈。

31.贫穷限制了队长的想象力，炮弹打到老蒋的羊棚里。就差打断皇帝挑水的金扁担了。

32.粪，也是有寓意的。福贵的爹，死在粪缸旁。小说结尾，有人挑粪飘然经过。俗，但是生活的一部分。有美味，就有美味的输出；粪是美食的死亡后尸体。连人的死都不怕的人，何必盲目逃避食物的死亡？

33.余华此作，朴素，尖锐，平实，审丑。32岁时成书。如寓言。

34.作者写作时，充满哲思。这种哲思，以文艺为基，非以科技为基，故一时一灵感，但略显肤浅。作者与高尔基相比，风格近，但功力浅。8平米写就，远胜路遥。路遥的小说，动不动就用省略号，可以视为语言追不上思绪，才华配不上野心。余华却很少用省略号。余华的留白更多。

35.作者描写儿童的语言体态动作，极传神，感人至深。作者的语言功底，在第一句话就显示出来了：并未用“十年前”。

36.小说中每个角色的名字，都能引人联想。但 “王喜”这个名字，出现了3次，却分明是两个不同的人。我怀疑是作者的一个小失误。毕竟同一个村子里，短期内重名的情况不多见；即使真的有，作者使用时，也不宜不加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