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小Y的第一年
阿威和小Y是多年的老朋友，如果说阿威是传统意义上的白领，那么小Y就是属于活在上世纪末的蓝领了。他所处的重工业产业，已经逐渐远离民众的视野。
小Y是重点大学的重点学科毕业，学的是动力工程，小Y在大学期间对自己没有任何职业规划，一想到稳如狗的毕业工作，觉得什么都没意思。小Y的唯一想法，就是赶快毕业，赶快赚钱。读研留学什么的，都是狗屁。工程类的专业，搞个学术一样没什么用。所以小Y一毕业，就来到了自己家乡的一家国企火电厂工作。小Y家里没有人在电力系统，所以，小Y只是对电厂有些许了解，凭着较好的发展薪资，小Y开心地去工厂报道。
在老一辈人眼里，电厂是个富得流油的地方。简单来说，在上世纪末，这一类的电厂职工，都是当地的大户，阿威所任职的分行以前就靠这类企业分红加薪。电力员工有统一的三室一厅住房，食堂，上下班接送，以及没有任何名义发出来的现金红包。在大多数工厂工人一个月只有1000多工资的时候，电力职工就已经到了5K，小Y所在的单位，甚至在电厂和不足300米的家属区中间修了座桥，因为据说以前上夜班，职工总是遇到抢劫犯，每天盯梢电厂员工。小Y很是高兴来到了当地发展最好的电厂，终于离开学校了，小Y心想。
和小Y一起的，一共七个新员工，全是汉子。其中小Y的学历最好，领导很是器重，尽管小Y在学校是个半吊子，但是各方领导还是对小Y非常重视。和阿威一样，小Y他们也有入职培训。小Y所在集团是全省最大的电力集团，开展了两百多名新员工的入职培训，包括安全培训，技能培训，军训等等。女生非常少，小Y也没有兴趣看。进入企业以后，小Y发现，绝大多数人，都是专科生，新员工包括领导。当然，那些领导在他们那个年代读了专科也是优秀的人才，和小Y同样学历的，都是小Y认识的大学同学。一股优越感油然而生，当然，小Y觉得自己只要好好干，未来车子，票子有的是。
小Y的军训，长达一个月之久，封闭式训练让他感觉自己真的是在当兵。滑稽的是，他们在军训期间还要背诵集团领导所写的诗词歌赋，最后再汇演给领导听。整个训练营非常可笑，通过集中化管理，强行安排每一个时间点的任务，然后提出额外工作，让你自己想办法完成，比如海报制作，宣传文稿，等大家熬的身心俱疲之时，再来背一篇课文陶冶情操。在经历了各种洗脑教育之后，小Y终于被派到了车间里。
电厂的工作，说起来具有很强的专业性和系统性。专业性，是指外人几乎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甚至分不清火电和核电。系统性，是指它已经形成完备的技术体系，几乎很难有创新空间。对于外行来说，烧锅炉，是对动力学生最贴切的戏称，就算五道口职业技术学校毕业，也会被贴一张烧锅炉的标签。但至于这锅炉有多大，影响多少人的用电，运行多少负荷，外人不会关心。在电厂，搞技术的无非是两个部门：运行和维修。运行调控和巡视设备，维修自不必说了。小Y看着运行收入高，就申请进了运行部门，并且分配给了一个专业技术最强的师傅：詹哥，这时候，小Y才开始理解真正的工作，是怎么样的。
运行部门，是倒班制的，上五休四。所谓的上五，开工和结束是要上两个班的，凌晨两点到早上八点，再从下午八点，到凌晨两点。这样，就满足了五天的工时。小Y开始上班的时候，完全适应不了，每次夜班，给师傅到晚茬，看一会书，就困了。小Y是运行实习，在电厂，几乎每周都有考试，每两个月有大考，只有考试过了，才能升岗位。小Y发现上班以后，学习比在学校还累，不仅要做工作，学实操，还要看书，考试，苦不堪言。最后考试的形式是笔试加口试，任何一门不过关，都不能做对应的岗位工作。小Y一直在努力学习，争取最快时间掌握。但是车间老师傅的不断地思想灌输，让他动摇了自己的想法。
詹哥是自己的大师傅，只考察学习情况，具体的内容都是小师父教，学习的内容主要有锅炉，汽机和电气。锅炉的小师父是陈哥，干了好几年，是锅炉集控室的锅炉一把手，效益全部门第一。
“你哪个学校的？”陈哥第一次见小Y就问道。
“额，C大的。”小Y略显拘谨的说到。
“C大？跑到这来上班？”陈哥一边看着屏幕上的运行数据，一边诧异地问。
“额，，动力工程嘛，没办法。”小Y象征性叹口气。
“这上班没前途，能走赶快走。”陈哥直截了当地说。
小Y开始很不理解，他以为这些老师傅，是国企里积怨已久的刺头儿，才会这样说，回想起人事部主任教导他的，要保持正能量，不要收到这些车间负能量的侵蚀。小Y尴尬的笑了笑，应付了过去。下班回去，小Y和阿威打电话，讲述此刻的新奇经历，此时的阿威，还沉浸在谈恋爱的幸福之中，偶尔抱怨一下业务的压力，大家都在探索工作的路途之中，对未来还没有足够的认知。
然而，令小Y吃惊的是，陈哥在一个月后，就提出了辞职，离开了这家电厂，小Y开始去发掘这家企业的问题所在。不仅陈哥，还有能力最强的詹哥，汽机一把手大王师傅，都再给自己灌输早跑早好的概念，甚至集控室领导，王值长，在部门聚会喝醉酒后也唉声叹气表示这地方不行。终于，在一次中班后，小Y开始体会到了这种滋味。
中班，是从网上八点上到凌晨两点的班。下班后，小Y脱下安全帽准备回去买点烧烤。詹哥一个电话过来。
“回来，打焦。”詹哥大声说道。
“打，，，打焦？”小Y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回来，2号机。”詹哥说完就挂了。
小Y急匆匆戴上帽子，赶了回去，发现2号机的师傅都在这里，詹哥和几个年轻力壮的哥在探孔那，手持一根钢棍，敲得梆梆作响。小Y也想去帮忙，被大王师傅拦下了。
“你没经验，不许上去。”大王说话声音很大，但也被磨煤机噪声掩盖了一部分。
小Y呆在那不知道干什么，就和下面的师傅捡一捡周围的小焦块。所谓焦，就是煤燃烧后形成的一种混合物，流焦冷却以后，贴在了炉体上，詹哥他们，就在用人力将焦打下来。小Y头脑昏沉地在下面看着，这一打，就打到了早上六点。
焦清理干净之后，来到食堂，詹哥依旧很有精神，问小Y。
“怎么样，爽不爽。”
“我，我都没干活都觉得很累啊。”小Y觉得自己走路都要倒过去的样子。
“呵，你要知道，集控室那点事都不叫事，学着学着就会了，是个人都能干。煤质差的时候，你以为我们干什么，干的就是这种活，天天如此。”詹哥点了根烟，冷笑道。
小Y一直觉得，倒班就倒班，无所谓了。可没想到倒班结束，还有大量的工作等着自己去做。上早班，下午要打扫卫生；上中班，早上要开会；上夜班，要回去写稿子。小Y觉得，自己无论是上班还是休息，没有一天时间是自己的，有一次休班，小Y整整睡了两天，起床仍然感觉自己头脑不清醒。熬过了三个月之后，春节之前，小Y做出决定，辞职。
小Y下定决心辞职的时候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说实话，当初没有选择设计院来到这里，就意味着不会有薪资更高的对口工作了。小Y决定尝试一下其他行业，以及自己一直以来喜欢的心理学，但是跨专业考研的难度正在逐年提升，小Y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但是，小Y还是想乘此机会尝试一下，去看一看电厂以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在领的了年终奖以后，小Y背上行囊，告别了自己的第一份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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