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道是青梅不竹马》

短篇《道是青梅不竹马》

(1)

乔哲出来的时候，西装革履，帅得一塌糊涂。

“可以啊，”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人模狗样的。”

他微笑，也比较满意似的。

他突然转过来蹭了蹭我，“方楠，你试试婚纱呗。”

“我试什么?”

“哎呀，我都没看你穿过婚纱，来都来了，给我看看嘛。”

“明天倩倩过来，随便你看。”我脸上露出拒绝地转过身，走回沙发。

“可是你……”他顿了一下，“你总要穿的。”

我坐在沙发上，翻开手边的杂志。他话语的终止使手停留在翻页的动作，一时无法动弹。

“那也不是给你看。”我突然这样说。

我继续翻看杂志，内心却糟乱一团。我低着头，尽量不去注意他。

他许久没有说话。

而之后他又突然坐到我边上。

“方楠，你说你干嘛不等我办完婚礼再走啊，也太不够意思了！”

“我可是先答应那边的，你结不结婚可管不着。”

“真是搞不懂你，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现在还要跑国外去读，知不知道你学历太高未来老公会压力山大啊？”

“你怎么和我妈说的一模一样?你们串通好了来堵我的吧？”

“阿姨这叫明智，有远见，毕竟你年纪都……”

不等他说完，我已经甩了眼刀过去，堵住这张臭嘴。

“得了吧，出不出国是我的事，你的事呢，就是快点把倩倩娶过来。等以后有时间，你再给我补个喜酒吧，我记着呢，你也别想赖。”

“好。”

乔哲笑着，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笑容里似乎有说不出的凄凉。

从前的他，笑容从来不掺任何杂质。原来，这个男孩也已经长大，学不会单单纯纯地笑了。

“乔哲……”我说，“倩倩是个好姑娘，对她好点。”

他缓缓地说了一个字:“嗯。”

他进去脱了西装后重新出来。

“我送你回去吧。”他说。

我摇摇头，“不用了，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他点点头，走了。

看着他的车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后，我又走近了那家店。

我指了指着橱窗里的某套婚纱……

镜子里，那个早已成熟的不再幼稚的女孩，穿着梦寐已久的婚纱，笑容渐展，但过后，泪水便浸湿了笑容的痕迹。

(2)

我和乔哲是邻居兼发小，也是相互看过对方开裆裤的存在。我们上了同一个小学，同一个初中，同一个高中。

高中的时候，我开始见证他持续一生的恋爱。他喜欢苏倩倩，从初中起就喜欢，我知道的。

但是最后是我莫名替乔哲踏上了艰难的追爱之路。其一肯定的原因是他不争气，久久没有付之行动；其二或许是因为他真的太二了，我已经忍不住想摆脱他了。

乔哲在感情上的确是开窍了，但行动上还是太落后了。他是真不明白作为班花的苏倩倩周围是有多少杂草。

我常常劝他，即使知道自己是野草，也不应该自甘堕落嘛。

他点点头，过后又是无动于衷。于是，我承接了重担。

我开始一有时间就在学校到处寻找苏倩倩的的身影，观察她的一举一动，甚至还串通了她班里的众路大神搜集她的情报，简直比狗仔还敬业。

周末的时候，我便和乔哲进行情报交流。

“苏倩倩最喜欢的奶茶口味。”

“呃……巧克力?”

“那冰淇淋呢?”

“哈密瓜……吧。”

我当即就是一拳头抡过去，他习惯性似的快速跳起躲开。

“哈你个头!”

“怎么了嘛?”

“苏倩倩不吃冰淇淋!还有，她喜欢的奶茶是北海道的!”

他搔了搔头，一脸无辜。

我指着桌上那本记着我多日来成果的笔记本，“不是叫你把这本子上的都记下来吗？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

“你什么你，枉我忙活这么久，你有什么用？”

我又抡起袖子准备冲过去揍他，他迅速地抓起笔记本挡在前面。

“错了错了，我背，我背还不行嘛？”

我满意地点点头。

之后，乔哲总算认真地读起那本笔记，真是孺子可教也。

本以为乔哲在我的指导下终有一日会成才，继而赢取苏倩倩芳心。但是打死我也想不到，会有一天，乔哲是自带光芒地吸引了苏倩倩。

简而言之，我没想到，苏倩倩竟然眼瞎。

没错，苏倩倩穿过万千杂草，给乔哲这株野草递了一封情书。

乔哲把情书带回来给我看的时候，整个人跟出了圈的猪一样，乐呵不停。

我也盯着那封情书仔仔细细前前后后地研究了许多遍，但最终还是无法找出推翻“苏倩倩眼瞎”论断的实证。

原来，爱情真的可以神奇得可怕。

(3)

他们理所当然凑一块了，乔哲从此身上多了一股恋爱的酸臭味，异常难闻。

如果不是那一天，我恐怕会继续懵懵懂懂地过着单独的日子。

那天同桌突然问我:“方楠，你那小竹马怎么都不来找你了啊？”

我突然想起来这几天除了放学一起回家，我几乎看不见乔哲。

我说:“他谈恋爱，忙着呢。”

同桌突然意味深长看着我，“噢——吃醋了。”

我一本正经地对着她:“瞎说什么呢?他真有女朋友。”

“那也不妨碍你喜欢他啊？”

“我……”我莫名说不出话，只顿时觉得脸上有点热。

“哟哟哟，脸红了。”

我搓了一下脸，竟然真的烫。

她又凑过来，“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加油！”

明明是一个搞怪似的话题，我却如同被人当头一棒，头晕目眩。

我问:“晓君，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

她邪魅一笑，“嘿嘿，承认了吧。”

“快说。”

“嗯……你没看见他的时候，有没有突然之间想见他的冲动?”

我想着这么多天不见乔哲时自己悠然的状态，摇摇头。

“哎?小说里是这么写的啊。”

我舒了口气，“算了吧，你就是玛丽苏看多了。”

话题总算终止。

但我内心颇不平静，恍如有人将心脏揪在手中悬起，呼吸变得忽急忽缓。

下课铃声响起，我突然冲了出去，到了乔哲他们教室。我站在窗口，熟悉的座位上，是空的。

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偏过头，苏倩倩满脸笑意。

“你是方楠吧？小哲提过你。”

小哲……我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乔哲。

“他去楼下售货机了，我有点口渴，他替我去买水了。”她说。

我点点头，不知所措地站着。

“方楠?”

乔哲突然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手里拿着一瓶水。

“你怎么过来了?”他问的自然是我，继而把手里的水拧开瓶盖，递给了身边的女生。

我看着少年脸上细微的汗珠，以及女生脸上洋溢的满足。微笑说:“没事，路过。”

擦肩而过。

我突然意识到，我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那么想看见乔哲。

过后，悬着的心脏迅速落了下来——更像是被丢下来，丢进乌黑乌黑的漩涡里，溅起巨大的浪花。

我忽然发现，多年前的某个傍晚，是我不知不觉地把这颗心弄丢了。

(4)

十二岁的秋天，乔哲明白了所谓的情窦初开，因为苏倩倩。

那天下午，我们并排坐着写作业。他突然之间停下笔，一本正经地问:“方楠，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我一怔，稀里糊涂地摇摇头。

他笑眯眯的，眼里像盛满烟火，扑朔迷离而又绚烂迷人。

“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仍旧是心脏被悬起的感觉，它被一根线绑着，摇摇晃晃。

嘴角的微笑如同是强行拉起的，我问:“谁啊？不会是你们班花苏倩倩吧？”

他一愣，脸颊顿时红了，一路红到耳根子。

“你……你怎么知道？”

线，断了。

猜测的疑问，肯定的答案。

……

懵懵懂懂的年纪里，殊不知，那个夕阳下，并排而坐的我们，其中的少年，被我丢失了。失在夕阳的恍惚里，从此再无法拾起。

我喜欢乔哲。可我能做的，只是继续将他埋在心脏最深处，如同从未开启。

但现实，哪是那么容易摆弄的。

不知名的日子里，我总有像那天一样突然想见他的时刻。

(5)

压抑的心脏，被维持到大学。

他们上了同一个大学，我则跑去了另一个城市，距离他们几百公里。

我很少再听到他们的消息，除了乔哲有时突然发神经一样地兴奋地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最近他又怎样怎样了，顺便又提到了他和苏倩倩。

电话这头，我无所谓似的“嗯”着，天知道每每听见他声音的时候，我的心有多炽热。而听见苏倩倩的名字，炽热又瞬间结成冰冷。

但电话终止，我总会说，对倩倩好点，别欺负她。

学业上逐渐的紧张终于让我暂时忘记了几百公里外的人与事。

乔哲偶尔的电话，我和他的交流也很少，他知道了我的忙碌，每次说完重点就悄悄挂断。

话语的结束不再是我对他的祝愿，换成了他的“早点休息”。

听完这句话，我才回想起乔哲的模样，才想起，我又有多久没看见他了。

(6)

生活的突如其来不可抵挡。某天深夜我被送进了医院，因为阑尾炎。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很亮了，室友关切地围着替我盛粥削苹果。

而傍晚，我又接到了乔哲的电话。

“喂。”我有气无力地接起。

“考试怎么样了？”

“嗯……还好吧，幸好是前几天考的。”

“你怎么说话有气无力的，不是都考完试了吗，还学习呢？”

“没，我……我在医院呢。”

“医院?你……”

“阑尾炎，已经没事了。”

“那……那你记得好好休息，我，我先挂了。”

突然就挂了的电话。

听着声筒里的忙音，我竟伤感起来。

夕阳的红晕透过窗落在胸口，是炽热散去，开始冰凉的感觉。

深夜，我睡得不大安稳，醒来后便再也没有睡意。

恰时，走廊突然有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似乎越来越靠近我病房的时候，声音又突然消失，继而有轻微的衣物擦动声。

我看着那扇门，心跳因为恐惧漏拍了一段。我躺着的身体不自然地挪动几下，虽说我不信什么鬼神说法，但要是真让我遇上了，我也是没办法。

我将被子拉至盖住脸，仔细听着动静。脚步声又响起，这次轻了些，但是门却被打开了。我透过缝隙仿佛看见一个影子钻了进来，于是慌忙闭上眼睛。

声音似乎消失了，剧烈的心跳才逐渐恢复平稳。我脸被蒙得很烫，呼吸也不顺畅，我于是掀开被子，但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巨大的黑影。

“啊——”我忍不住尖叫，但马上被他捂住嘴巴。

“方楠，是我。”他着急地说。

听清这个声线后，我平静下来，他也松开了手。

“乔哲，你疯了？大半夜吓死人!”

他不说话，只坐在旁边。

而后我才想到，乔哲怎么可能在这里?可那确确实实是他。

“你……”我不可思议，“你怎么在这儿?”

他还是不说话。

“说话呀，你怎么来了?”

“我，”他总算开口了，结结巴巴的，“我不是……我怕你死在这儿。”

“呸呸呸，整天咒我，不就阑尾炎吗？”

“阑尾炎怎么了？瞧不起阑尾炎啊？”

“你神经病啊，巴不得我死?”

“我没有。”

“那你想干嘛？”

“我……”他说，“就想看看你。”

时间恍然停止，这个少年，隐藏在夜色里，我看不见他的脸，只知道他的轮廓，此刻，有光芒。

“你怎么……”

我突然想哭。

然而，下一秒，他又毫无征兆地打破了这一刻微妙的氛围。

“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啊？我煽情的还功夫可以吧？你是不是快被我感动哭了?哈哈哈 ”

呵呵。

什么看不清他的脸，隔着十万八千里我都能想象到他那副贱死人不偿命的模样。要不是我此刻动弹不了，我保准飞起来揍他。

“滚。”

那之后，我是彻底没有睡意了，乔哲于是拉着我叨叨个不停，仿佛要把从小到大所有的事都说一遍才罢休。我听着又烦又好笑。

天快亮的时候，我恍惚间睡过去了。乔哲的声音断断续续，我感觉到他逐渐趴在了我边上。

醒来的时候，又是黄昏。乔哲还趴在我旁边，跟死猪一样睡得很沉。但不得不说，这种睁眼就能看到想看的人的感觉很微妙。

我看着他许久，直到我的手机震动起来，手机屏幕赫然显示着“倩倩”两个字。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

“喂，倩倩。”

“小哲跟我说他去找你了，听说你住院了，没事吧？”

“噢……我已经没事了。”我看了眼熟睡的乔哲，内心总觉得有股奇怪的歉疚感。

“你可一定要好好照顾身体，听小哲说你太不会照顾自己了，你这样，我们都会担心的。”

“嗯，我知道了。”

“对了，”她说，“我也在C城。”

我惊愕，“你怎么也来了?”

“我来参加一个辩论赛，几天前就来了，忘了告诉你了。刚好小哲去找你了，你也就知道了。”

属于女生之间的奇怪的感觉果然还是产生了，我明白，她是在暗示，乔哲是和她一起来的，而不是因为我的突发状况。

我很无力，无力解释或反驳。

乔哲醒了，我重新闭上眼睛。

我可以感觉到他蹑手蹑脚地站起来，替我盖好被子后，悄悄离开了。

我睁开眼，果然没人。

眼泪顿时就流出来了。

许久，电话又响起。

“懒猪，快起床!”他的大嗓门响起，“快说吃什么，给你带回去!”

我破涕为笑。

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少年，能轻易让我哭，让我笑，让我痛彻心扉，又让我倍觉温暖。

可还没来得及接受这份幸运，一切已经不幸。

(7)

出院以后，乔哲虽然已经回去了，但天天都准时给我打电话，叮嘱我各种事项，要我吃这个而不能吃那个的，我电话里敷衍地回应着，挂掉后就舒一口气，继续潇洒。

乔哲却跟料事如神似的，寄来了一大堆补品，有用的没用的都齐了。不知道的人看见我宿舍那一大堆补品，还以为我得绝症了。

我看着这堆东西，一头黑线，但掩不住欣喜。

……

我决定考研后，生活更加忙碌，和乔哲的联系也更少了。

乔哲和苏倩倩毕业的时候，我也准备回A城读研了。

再见他们，两个人看起来更般配了。

乔哲也成熟了不少，但嘴巴还是一样欠。

譬如刚见面他就说:“方楠，你怎么又老了?”

我白他一眼，“那也比不上您啊，乔大爷。”

苏倩倩也越发精致了，颜值又飙升了几个度，还增添了几分知性。

“方楠，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呢，要回A城读研了，在A城的话，我们还能常见面。”

“嗯。”我笑着，内心却有说不出的矛盾。

本应该和当初一样，去一个远离他们的地方，但是最后我竟然还是毅然选择回到A城。

这样一想，自己可真是自私。

我知道，苏倩倩也这么想。

那天晚上，乔哲和苏倩倩以及他们大学时的一伙人，连同我，去了KTV，但显然，其中的我只是个外人。

我坐在角落里独自喝酒，不受他人干扰。直到乔哲点了一首歌。

记得从前有段时间我的自行车被送去修理，放学的时候，乔哲的自行车后座就成了我的专属。

那时候，我的MP3里一直循环着一首歌:《成全》。

“看着你和她走到我面前

微笑地对我说声好久不见

如果当初没有我的成全

是不是今天还在原地盘旋

……”

耳机的一半留给了前座的少年。

乔哲此刻点的，就是这首。

开头熟悉的旋律使我产生错觉，仿佛仍旧是年少的时光里，那个少年和我坐着同一辆自行车，兜兜转转，熟悉了每一条回家的路。

突然有人拍了我一下，是乔哲。

“方楠，一起啊。”

“不了，”我说，“你知道我五音不全的。”

说完我便走出了包厢。

走廊很黑，亮着的灯光也是昏暗昏暗的，增添了一股苍凉。我在走廊里踱步，能听到每个包厢里的不同声音，相同的是，他们都在笑。唯独世界之外的我，不知方向。

很久之后，我回到包厢。乔哲竟然醉了，他的脸很红，笑容依旧灿烂，只是站立的时候摇摇晃晃，说话也很大声。

苏倩倩单独坐着，不知为何她的表情有些淡漠。她就抱着胸坐在沙发上，不说话，偶尔喝点酒。

从KTV出来，男生们还是闹哄哄的，乔哲醉得一塌糊涂，被两个男生搀扶着走，苏倩倩在一旁护着。

我跟在他们身后，形单影只。乔哲和苏倩倩搭了同一辆出租离开后，团体才解散，而我仍旧一个人。

路灯彻明，仿佛照穿了空荡的心脏。

(8)

乔哲和苏倩倩订婚的消息来得猝不及防。但告诉我的不是乔哲，不是苏倩倩，是我妈。

那天还在被窝里的我突然被拉起来奔去商场，老妈路上絮絮叨叨地说该买些什么什么的，还掏出张小纸条确认着。我则一路又困又莫名其妙。

到了商场，乔哲妈妈竟然也在，这让我不禁联想到商场打折时我妈和乔阿姨在人群中奋斗的样子，可是我看了眼商场，并没有发现什么活动横幅。

乔阿姨满面春风的，领着我和我妈

奔去了日用品区——挑三件套。

我纳闷，“妈，这是干嘛，家里又不缺?”

“什么缺不缺的?结婚就得用新的。”

“结婚?”我目瞪口呆，反应不过来。

乔阿姨立马纠正道:“不是结婚，是先订婚。”

“一样一样，早晚得结，这东西也得先备着。”

乔阿姨和我妈一唱一和的，我反应再迟钝这时候也猜出个大概了。

但我还是问:“乔哲和倩倩要订婚了？”

“是啊，”乔阿姨说，“小哲没告诉你吗？你俩不是经常联系吗？”

我一时无言以对。自从KTV回来，我和乔哲莫名很少联系。原来都是他给我打电话，现在他突然不打了，我反而也做不到主动打过去。

但是无论如何，订婚这么大的事，乔哲竟然没有告诉我。

我跟在她们后面，前面是笑呵呵的，到了我，骤然变成乌云密布。

午饭的时候，乔阿姨突然聊起了我。听惯了乔哲和苏倩倩的名字，我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说:“看你们小时候天天腻歪在一起，阿姨还以为你们会是一对儿呢。你妈肯定没跟你说过，我们本来还想给你们定个娃娃亲的，但后来一想，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有父母这么做的，万一你们不愿意呢?现在一看，唉，你们也都大了，转眼小哲就要娶媳妇了。”

若我无心，这段话也就永远只是笑谈。可我偏偏在意，它便如同将我的心一层一层割开，割得鲜血淋漓，而我却无法说出一个痛字。

订婚那天，我没有去。因为，我开学了。时间像是刻意为我掐过，让我错过了他们的订婚，避免了无谓的尴尬。

仿佛过去了几个世纪，我才又见到乔哲。

他果然又成熟了不少，我刚见到他的时候，他坐在餐厅靠窗的一角，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那个侧颜，刻骨铭心。

直到我走过去，他才转过来，一个许久不见的微笑令我沉寂已久的心脏再次颤抖。

“怎么突然过来了?”我装出毫不在意的语气。

“出差，就顺道来看看你……头秃了没。”

“放心，没有你在旁边叨叨，我都能多活几年了。”

一句明明无心的话，对于有心的人却似有心至极，以至于我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许久，他咳了一声。

“吃点什么？”他问。

“你请客？”

“当然。”

“那要最贵的，三份。”

“方楠……信不信我掐死你。”

“你试试啊。”

那顿饭还算愉快，毕竟食物的价格摆在那，让我减少了对乔哲的抨击。

但是表面活跃的气氛，并未压制住内心的波动。

看着乔哲越发成熟的模样，我知道，我们终会越行越远，直至两不想见。

而彼时，我又无法做到完全遗忘。

(9)

我申请了国外进修的时候，乔哲说，他要结婚了。

果然多年过去，这份记忆也被发酵得更加浓郁，以至于如今站在镜子前，我看着梦中想过无数次的白色婚纱，痛哭流涕。

乔哲终于要彻底离开了。我也选择了更远的远方许心灵流浪。

我无法参加乔哲的婚礼，这次是单纯做不到漠然看着他西装革履对着别人承诺着一生一世。我订了提前的机票。

离开那天，是乔哲送我去的机场。

爸妈之前还像巴不得我快点走一样嫌弃着，那天却都抹了把眼泪，不忍心送我到机场，刚好乔哲来，我便被丢给了他。

苏倩倩只打来一个电话问候，因为她还要忙碌婚礼的事。但我有些感激她，因为她如同默许将乔哲最后借我一会儿。

于是，分别的时候，只有我和他。

“方楠，你还是这么不仗义。”

他眼里仿佛有泪花，我的眼泪也已经浸湿眼眶。

“行了，走吧。”

我只说了这一句，便慌忙转过身，因为眼泪已经无法保留。

转身的一瞬，眼泪如同断线的珠串，噼里啪啦地落下。世界那么吵闹，我却能清楚听见它与地面的激烈碰撞。

于是我怕他也听见，脚步越来越快。

行李箱在地面的拖动，真像回忆的刀刃割在胸口的声音，肋骨也由此断裂，嵌进已经满目疮痍的心脏。

泪流满面之下，我偷偷喊了无数遍乔哲的名字。我说，乔哲，只要你叫我一声，我立马就回头。

但现实，没有。

我想起年少无知，我坐在他的后座，无数遍循环那首《成全》。

那时候，还不懂得什么叫做喜欢；到如今才明白，原来，我曾如此深爱。

(10)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的时候，我醒了。一睁眼，又是那张五官分明的面庞，让我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没错，只是错觉。

我下了床，替他盖好被子后，走近他的书房。

冰冷的房间里，只有一处拥有适合的温度——那本笔记。

笔记上记录着我的所有喜好。

最喜欢北海道奶茶。

最喜欢小雨的天气。

从不吃冰淇淋。

……

如果这些没有被那条横线挡住，我一定将它视为珍宝。

没错，后面的文字全被划掉了，换成了另一个女生喜欢的样子。

我知道，这是他的笔迹。

他将一个女生清清楚楚地从脑海里复制到了本子上。

所以，我是多么卑微的存在啊。

但我还是很爱乔哲。

年少的时候，他就拥有所有我想要的模样。我为他拒绝了所有男孩，甚至主动追求了他。所以当我听说他喜欢我的时候，天知道我有多幸福。我以为，我们已经注定一辈子。

直到那个时候。

我知道，乔哲有个青梅竹马叫方楠。她的确是个不错的女孩，如果我们之间不是乔哲，我一定很乐意和她成为朋友。

我和乔哲是光明正大的情侣。但不知从何起，乔哲变得奇怪了。他对我依旧很好，但我总觉得那多了一份疏离。

我认识到我有了危机，但我从未想到那个危机会是方楠。

那天乔哲突然去找方楠的时候，一切才昭然若揭。

方楠住院了。乔哲知道的下一刻，就连夜赶去了C城，而我当时并不知道，只是第二天我问起他室友，才知道他是去找方楠了。

我当下的心脏就如同一块极速下沉的铁石，坠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突然想起我有个辩论赛会在C城进行，虽然没到时间，但总算让我有个理由。

我给方楠打了电话。当我想到此刻乔哲或许就坐在她身边，我的手就不停颤抖。

挂断电话，我竟然哭了，怎么也停不下来地哭。

我不知道从前乔哲是否真的爱我，但我清楚了一点，他和她一起的时候，会彻底忘记我。

乔哲回来以后，仿佛与我更疏远了，就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

比如，他可能突然发现，他爱的，是方楠。

但即使这是事实，我也不允许他亲口告诉我，绝不允许。

我知道他的性格，他不会直接告诉我让我难堪，他希望通过变化促使我明白，我该离开他了。

但我舍不得，即使他越来越冷淡，即使这段感情已经如同虚拟，我还是舍不得。

某一天，我忍不住在他面前哭了，哭诉了我的所有感受。

他还是太善良了，他决定回到我身边。因为我还告诉他，方楠有喜欢的人。

隐藏的爱情里，最怕的就是另一方有了归属。方楠因为我离开，乔哲自然也会因为某个人离开她。

我告诉他，方楠喜欢一个男孩，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了。女孩之间的秘密，男孩从来就不知道，女孩也不曾告诉他，但我知道。

我只是没告诉他，这个男孩，就是他。但这个亦真亦假的故事，已经足以迫使他退缩。

乔哲那天喝酒了，在我的印象里，那是他第一次喝那么醉。

他醉的时候，我在旁边痛哭，因为他喊的，是方楠的名字。

我突然想到，他从来没有和我告白过，一句“喜欢”都没有。最初的时候，他也只是说:“我们在一起吧。”

于是，懵懵懂懂的他和澄澄澈澈的我，走到了一起。

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是否该怪他，怪他年少无知，错把简单的爱慕看作了一生的羁绊，而真正的爱情，已经丢失在懵懂之际。

方楠也爱他，我是逐渐才明白的。但乔哲，是一瞬间醒悟的，我猝不及防，他也纠结万分。

我憎恨起自己的自私，但过后，我又明白，我不能变成方楠，不能。

和方楠相聚的那一天，我的危机感又来了。

那首《成全》，仿佛是他们之间独特的故事，可是方楠没有和乔哲一起唱那首歌，她出去了。而她走后，乔哲突然切掉了那首歌，转而坐到沙发上喝酒，不停喝。

那是我第二次看他那么醉，又是因为方楠。

彼时我竟然哭不出来，而是萌生了一个念头，一个我这辈子最自私却又最不后悔的念头。

我和乔哲搭了同一辆出租，我没有送他回家，而是去了酒店。

乔哲不是个随便的人，他很尊重我，所以他还从来没有碰过我。

但现在，我不得不这么做了。

那一瞬间，我如同堕落，怀着不轨的心，拥抱了乔哲。

我听见，他喊了句:“方楠。”

泪如雨下。

……

果然，那天清晨，乔哲虽然更多的是震惊，但过后，他说，他会对我负责的。

仿佛得了一把枷锁，我把自己和他紧紧锁在了一起。

后来，我们订婚了。

再后来，我们也决定结婚了。

方楠申请了留学，终于，一切都要结束了。

尽管我知道，我时常因为这样的自己泪流满面。尽管我也知道，乔哲从此没有真正笑过。

试婚纱那天，我没有去，而是让方楠陪乔哲先去。大概，我的自私觉得它该有点限度了。

方楠走的那天，我也让乔哲送她。我没有告诉他们，通电话的时候，我就站在机场外的人群里。

我看见，那个女孩，终于背上行囊，去了一个很远的远方。她的背影也告诉我，她很久很久以后才可能回来。

我还看见，那个男孩，等女孩的背影完全被人群掩盖后，蹲在那里，痛哭了很久。我还记得我告诉他，方楠是要去找她的那个男孩了。

那个女孩和那个男孩，终于还是如同两条射线，渐行渐远了。

2019.04.17 落瑾

短篇《道是青梅不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