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老爸

老爸是在他39岁那年生下的我，生下我那一天家里的一棵老榕树枯死了，我刚好五行缺木，用我老爸的话说我这一辈子注定坎坷。

老爸还说他39岁那年就猜到了我老妈肚子里塞得是一个男孩，而且还是特笨那种。 

好吧，实话招了，经过这么多年的反复验证和我内心千疮百孔的幼小心灵，老爸的末世预言都是对的。

行，全都招了吧，老爸是位风水师。说得神秘点就是古之五行里的阴阳家，知天命，点尘事，晓未知。显然这和江湖上的算命先生不是一码事，老爸可是正儿八经的上山拜师学过艺的。

我说爸你这不是下山来祸害人间么，老爸白了我眼，你懂啥，这不是下山来造福人类救济苍生么。

老爸可牛逼了，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天上地下的都通，反正人间他最懂。往前退500年往后推1000年没有他……我说爸行，那你给我说说一千年后经过无数次轮回转世，我投胎成什么了。爸撇了我眼，那还用算啊，你成天好吃懒做的又不用功读书，当然是投胎成头猪了！

所以到现在我都一直觉得老爸最牛逼的不是他那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手艺而是他那可以将牛逼吹到天上去的功夫。所以，现今年过50的老爸名声盖过十里八乡，崇拜者多得用香飘飘的广告那就是可以绕地球七圈。

只是作为他的资深继承人，我偏不信。人家毛主席可说了，要相信科学，要反对迷信。好吧，不说了，再说老爸就要拿着刀从老家杀过来了。

“下月初三你有大凶，轻则皮肉之痛，重则血光之灾，谨记，慎出门！”

“快了，就在下个星期三，务必小心”

“儿子，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挺住，躲过这一天就好了”

这是这个月来老爸和我发的所有短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遭遇了诈骗或是恐吓短信。而每次我都是无奈笑着回复：好，谨记，谢谢老爸大人教诲。

我一直坚信如果我不给他回过去，一觉醒来后可能会接到无数个恐吓电话，其中一个很有可能是老爸连夜打过去的报警电话。真的，我丝毫不怀疑以上种种猜想发生的可能性。

一分钟后，老爸回了条短信过来：儿子，搞错了，不是今天，是明天。靠，真是活见鬼，害我这几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第二天，那场号称血光之灾的风波终于过去了，我如释重负给老爸回了个电话，我说爸这些日子托你的福，你儿子大难不死，躲过了这一劫，现给你老报平安。老爸问道，真没什么事？我说真没碰到啥事，就是骑摩托车的时候……爸说停，停，我就说吧，这灵验吧，要不是我这些日子盯着你，还指不定要出什么事。

我说爸你以后别恐吓我了，这本没什么事的也被你逼出个天灾人祸来了，这整天神经紧绷，不出事才怪。老爸听了扒拉挂了电话，一分钟后发来一条短信：你十八岁生日那天……切记！

毛主席怎么说的，毛主席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不过我还记得，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小时候我可没那么嫌弃他，小时候他是我的大英雄。

小时候，作为风水师儿子的我无比骄傲，是那种自带光环的别人家的孩子，具有与身俱来的优越感。每次都是都是我骑在老爸的脖子上，听他说着这是天煞那是地灵，听他讲着十宫九殿文曲星的来由，听他指着远处的山说是那是贵人山叫贵人执笔，将来从那大山里走出去的人可是要做大文官的。老爸顿了顿，看了看我，小宇，将来你是要中状元的，给老爸长脸。

那时候刚上初中，学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我极其鄙视老爸的封建思想，我说爸现在都二十一世纪啥年代了中什么状元，要考就给你考个清华北大玩玩。爸爸大笑一声，说好。

现在回想，不禁汗颜，原来最会吹牛逼的是老神仙他儿子。

爸爸给别人看风水，出场费常常是好几百。我问爸这十里八乡的干你这活的有好几个呢，怎么人家只找你呢。爸摸摸我的头，给别人看风水，把人家当亲兄弟看待，这叫做忠；无论刮风下雨，答应给人家办的的事一定要做到，这叫做信；钱多钱少随人家给，咱不强求，这就做义；决定了的事一定不改，哪怕菩萨上庙，这叫做勇。忠信义勇，这四字做到了，人家能不找你么。

那时候经常考第一，我指的是不学习不翻课本也能考第一那种。再配上我那副拽拽的毫不在意的表情给人家的感觉那就是考个清华北大那就是信手拈来。每次小伙伴都一脸羡慕的对我说：“你经常睡懒觉，还可以考第一真是羡慕死你啊——我爷爷说了是你家祖坟挖得好。”

而每次我都习惯性抛个鄙视的眼神过去，然后带走挑衅意味耸耸肩：“哎，天生聪颖难自弃，我爸说了我可是文曲星下凡吶，你们凡人比不得。”说完扬长而去。其实我没有告诉他们，每次回家后我都会让老爸给我补两个小时的课，再做两次练习。

虽然老爸只读四年私熟，但他的确聪明无敌，初中的课本除了英语他随便翻翻都能看懂。很可惜的是他身上的这些优良品质我几乎都没有遗传下来，唯一遗传了一点的那就是在写作上的天赋，当小伙伴们还在写“春天来了，花儿开了”的时候我就会写“春天来了，天空又在没完没了的尿尿了”这种高逼格神句。

所以他们一定不知道其实我是有多努力，多吃力。没关系，就让他们恨得牙痒痒去吧。爸爸从来没有问过我为什么在家里会这么拼命，也许他知道吧。知道小孩子那种小小而又简单的虚荣————

我爸爸是老神仙哦，他很厉害，他会很多很多事情。他会提前知道哪一天刮风下雨，哪一天晴空万里，他会知道哪一片云是吕洞宾的座骑，他甚至知道我是在哪里摔了一跤。所以他是世界上最厉害的老爸。

小时候我和爸爸打赌，无论什么都赌，无论赌什么都会输。我骑着脚踏车回家爸说你刚才在十里坡摔了一跤，我低头看着受伤的膝盖不吱声。期末考完试爸说你这次只能拿第二，去学校领成绩单有史以来没拿到第一。和小伙伴闹矛盾了躲在屋里生闷气，爸说同学间有点小摩擦很正常。

小时候我问爸爸，爸爸你的这些本领都是你的爸爸教给你的么。爸爸笑着点点头，其实我知道爸爸骗我，他那么厉害一定是自学成才。

我说那我长大以后，你可以把你的这些本领全部教给我么。爸爸摸摸我的头，宇宇太笨咯，怕宇宇学不会噢，我们家宇宇要好好读书。

后来，长大了，和爸爸一起去祭祖。老爸指着坟前一片洼地说：“看到没，这就是龙水凤地，有活水来，风水宝地。”我无奈耸耸肩，调动一切科学知识来反驳他：“这都什么啊，这明明就是一片沼泽好么。”老爸又指着远处的贵人山，没等他说完我就鄙视道：“我的天，请不要再主观匿造了好么，这明明就是断块山好么，老师都讲过，还贵人执笔，哪有这么粗的笔，贵人扛锄头还差不多。”

后来的日子里我经常用马列思想来攻击老爸，老爸气得胡子吹起来，以后有你好好受的。后来老爸生我气，干脆再也不跟我讲贵人执笔的故事。爸总是对自个儿叨叨说宇宇那家伙长大了，我知道他话里有话，他是说宇宇翅膀硬了。

后来，我外出工作，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归家，进门的那一刻我发现曾经小时侯那个无所不能的大英雄他真的老了。

回家后和爸爸一起去给奶奶上坟，被雨淋湿了大病一场，我知道爸爸又有机可乘了。老爸说，肯定是你方才在山上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胡话，惹怒了祖宗，所以现在受到了惩罚。

我笑笑，这一次，没有打断他，任他继续说下去。

“你知不知道你妈妈是在你奶奶去世两年后才生下的你。没有你奶奶哪你来现在的你。臭小子刚才在山上说那么多胡话，你奶奶听了定是不高兴了，你要好好反思。”

看他满头大汗的样子，我乖乖点点头。“好，刚才是你儿子说错话了，是你儿子的不是。”他又继续道：“小时候你爱生病，怎么吃药打针都没用。最后将屋门前那块大石头搬开你病立马就好了。你知不知道那块石头犯了地煞？”

我又笑着点点头，我说，这个我信。

老爸听了愣了一下，你咋开窍了，你不是只信科学只信毛主席的吗？看他受宠若惊的样子，我努力点点头，我说，因为你是我爸爸，所以我信。

老爸乐呵呵的得寸进尺道，那以后老爸和你说的话，你都要听。我点点头，说，好，好。

“那赶紧起床，到山上坟前给你奶奶上香赔不是。”

我苦笑，多年的斗智斗勇，终于还是输给他了。

起风了，一路上老爸一个劲的眉飞色舞给我讲他当年的光辉岁月，他年少时还没有来得及完成的梦想，他还没有机会去过的远方……望着他的背影，望着他指过的远山，望着他曾经无数次带我走过的这条泥泞的路，一瞬间，鼻子一酸，忽然觉得，这山水好长啊，长到山水里的事，风水也道不清。

起风了，山谷里，山腰上传来父子两的声音。

“想当年，有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千里迢迢的拿着十万块钱赶到这里来想找你爸学艺。”

“最后呢，咋样了？”

“你老爸可不答应。”

“那你怎么和他说的？”

“我说年轻人，要相信毛主席相信科学，跟党走！”

“哈哈哈”

那笑声飘着很远很远，像是要从山谷飘到天空中去，又像是从天空中飘来……

只是忽然又鼻子一酸，我想，这一次毫无例外，我还是输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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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桉宇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