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豪迈的夕阳颂

一一读张謇《落日》诗有感

口徐晓石

近日，再读沈振元先生《张謇诗选注》一书，我被其中的一首《落日》所深深吸引，细读此诗，感受颇多。

1922年11月3日，张謇先生赴呂四一总参加东渐新闸落成典礼，并为船闸题名。在归途中，69岁的张謇望着曜灵西坠，晚霞满天，诗潮奔涌，吟成五律《落日》，诗曰：

落日如初日，东西照海圆。

分光还助月，散彩欲弥天。

野迥丹霞错，山明翠霭偏。

或云风雨候，不得画诗传。

先生匠心独运，大写落日之壮美，立意高远，意景开阔，诗理绵密，充满诗情画意，可谓是一曲豪迈壮丽的"夕阳颂"。

落日，是个很有震撼力的视觉形象，面对落日，人们常常浮想联翩，许多文人墨客为之留下了许多精美的画卷和脍炙人口的诗篇。“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工诗善画的王维，不仅精准地刻画了落日与地球行将“相切"的瞬间，而且把渡头的落日与村落的孤烟组成了一幅恬淡幽静的图画，融入读者的心中。

落日的寓义是丰富的，而大多数的落日诗往往是抒发对人生的感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李商隐赞夕阳之好而叹夕阳之短，隐含着人生苦短的哀伤，常常与老年人的来无多日"产生共鸣"。朱自清的思想境界似乎超越了李商隐，他说，"但得夕阳无限好，何须惆帐近黄昏"。只要有了美好的晚年，就应当满足了。不必为黄昏而忧伤，因为生命的终点总会到达，表现这位作家对人生乐观开朗的姿态。仕途坎坷，二十三年被弃置不重用的唐代诗人刘禹锡对暮年有深沉的思考。“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认为老年人身上隐藏着巨大的能量，还能干一番事业……总之，不同的世界观、人生观对暮年的看法是不同的。

现在，我们再回过头来，探究一下张謇对暮年的感悟，看看他在《落日》中所表达的思想。

(一)落日如初日。落日和初日是同质的事物，西方下坠的落日与东方升起的朝阳一样大、一样圆、一样美、一样充满着巨大的能量。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无大小之别，无优劣之分。由此，我们联想到人，年轻人自然朝气蓬勃，如早晨八九点钟太阳，老年人从体质上讲，自然不如年轻人，但他们有渊博的知识，丰富的经验，干练的办事能力。这往往使年轻人相形见拙。69岁的张謇，在当时可算是年迈的老人了，但他精神矍铄，一依然承担着南通自治的重大责任，关注国家大事和社会事业，他身上的巨大能量依然闪烁着耀眼的光彩。直到辞世前，他坚信自已还是个"全物”，只要是"全物"，老年人的生命与年轻人的生命体是一样的，折射了“落日如初日“的人生观。

(二)落日胜初日。所谓“胜"，有两层意思：一是从品格上看，落日能分光助月，散彩弥天。这是一种无私奉献的品格，乐于助人的品格，把美丽洒向人间的品格，正是这样的品格，才会有弥天晚霞的壮美，才会有清辉洒地的清幽，让人情不自禁地寻觅春江花月夜的美妙境界："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这种能量的扩张，美的延续是无止境的。此时的张謇已成就了一番大业，但他设有"功成身退”，而是工作不止，把自己的全部能量倾注在社会事业中，这正是张謇"落日"品格的生动写照。二是从实际效果看，“野迥丹霞错，山明翠霭偏“，它是"散彩欲弥天"的结果。这是二幅精美的图画，一幅是辽阔的大地上披上错落有致的丹霞，一幅是明媚的山岗上戴上有些偏斜的"翠霭”。让人仿佛置身在神话世界，凸现了"落日"胜初日的哲理。

(三)落日宜珍惜。落日以其巨大的能量，磅磗的气势织就的无以伦比的恢宏画卷，世界上任何顶级画家和伟大诗人都无法状其形和传其神。而落日的辉煌也不是常有的，一旦有风云雨雪的侵扰，壮丽的画卷就隐藏在神秘的天宇之中，落日的辉煌是短暂的，随着黄昏的降临，落日的美景转瞬间就被吞没。

由此，让人想起人生，想起人的”晚景“。一个人走过漫长、曲折的人生道路，在其到达生命终点之前，常因具丰厚的知识才华的积淀，或对国家、人民所作的诸多贡献，到达了"功成名就“的境界，使其老迈的生命闪烁着耀眼的光华，张謇就是这样，晚年无职无权，但依然关注国家，关注民生，依然一言九鼎，具有很大的能量。张謇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无论在实业、教育、政治等诸多方面开创了“南通模式"，使南通的发展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成了近代中国一道亮丽的风景。

当历史翻到1926年的时候，张謇正面临着风雨摭掩落日的低吟。

这一年，原本非常红火的大生集团遭遇前所未有的经济危机，纱布市场价格突然暴跌，企业持续亏损，大生集团顷刻间摇摇欲坠。此时，张謇已是74岁高龄，面对苦心经营了20多年的大生集团遭此结局，先生仰天长啸，老泪纵横。即使这样，在他人生的最后几个月中，仍以惊人的毅力，乐观的态度，坚持实现他的人生理想。

1926年8月3日，张謇高烧不退，身心交瘁，但他还是冒着酷暑，柱着拐仗，来到长江保坍工程视察。此时距他写下《落日》又过了四个年头。深深体会诗中的含意，可以帮助我们更加深理解，至少让我们获得一把打开这位老人所思、所想的钥匙。

在落日的余辉下，阵阵江风吹来，先生白发飘起，目视远方，思诸万千……他把自已的生命编织成一幅绮丽的日落美景而无与伦比，植根于灵魂的生命如同落日而显示出恒久之美，谱写出一曲豪迈的夕阳之歌。这就是"落日的辉煌“。叶剑英元帅晚年粉碎“四人帮"后，作诗称"老夫喜作黄昏颂，满目青山夕照明”。同样，表现出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高尚的情操，可谓一峰独秀、永占春风。

落日是应当珍惜的，屈原在《离骚》中多次提到落日：”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羲和，指古代神话中驾日车的神，崦嵫，山名，在甘肃天水县西境。古代指日没的地方。全句的意思是，吾要羲和放缓前进的速度，不要急忙把太阳赶入崦嵫山。我们应当珍惜落日前的时光，创造落日的辉煌。

作于2019年5月16日下午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