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狗

饭桌上，老王讲起来他家狗的故事。

两条土狗，学名叫“中华田园犬”的，一条一身白毛，叫“小白”，另一条一身黑毛，给它起名叫大黑。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在庄稼人的眼里，狗是所有家畜中最低等的。养牛马可以拉车耕地，养猪羊用来卖钱吃肉，唯有狗，也就有个看家护院的用处，可农村人又有什么可让贼好惦记的呢？

所以所有家畜中，唯有狗的伙食最差。每到饭点，别的牲畜都会给它们弄饭，喂猪喂羊，饮牛饮马，从没有说回家去喂狗的。就算有说什么什么东西喂了狗，也是嘲讽贬低的意思，所以狗的饭菜，也就是主人的刷锅水了。

小白和大黑虽然吃的是刷锅水，对主人却是终日摇尾献媚，忠心耿耿。见到主人就不用说了，主人出门跟着做保镖，主人回家飞跑着夹道欢迎，这也是作为一只土狗应尽的责任。小白和大黑的优秀之处，在于它们对既成规则的坚守和执着。

这里说的“既成规则”，就是小白和大黑认定的规矩。比如作为鸡就应该在鸡舍里好好待着，出鸡舍就是违反“既成规则”，它们两个就要把违规者赶回到鸡舍里去；作为牛除非被主人拉着去做工，否则就该在牛圈待着，就是小牛想出来放放风，也被这两个家伙一个叼着耳朵，一个在后面大呼小叫着拖回牛圈。还有别人家有跳过矮墙头来串门的鸡，也都被它们两个轰跑，轰不跑的那个下场会很惨，不被咬死也会被咬成重伤，然后鸡的主人会来找老王讨个说法。

大概小白和大黑认为院子是他们应当守护的国土，岂能让外敌随便进入。

就着狗的话题，拙嘴笨舌的老闫，也讲起了他家狗的故事：

那年过麦，他们一家人在离家最远的那片责任田里割麦子，晚上割完回家，第二天第三天就去别的地里去干活了。

第三天的晚上，妹妹忽然想起了狗，问咱家丑丑哪里去了，怎么一直没有见到。

一家人慢慢回想，想起那天丑丑跟着去了西坡。妹妹骑上自行车赶到地里，在那块责任田的北头，丑丑正站在那里翘首东望，见到妹妹飞奔过来，哼哼唧唧地亲热完了，拽着她的衣角来到北头田垄上，用前爪扒拉地上的一个东西让她看。

妹妹这才看到一把镰刀，是她们那天忘到地里的。

前几年堂妹在老家时，也曾讲过她家那条狗的故事。

那时候她在镇上的一个纺织厂里上班，三班倒，厂里没有宿舍，镇上离家二里多路，每次下中班，她和同村里的几个姐妹一块骑车回家。

她家在村西头，几个人中数她家最远，和最后那个姐妹分别后，到她家还有一百多米的距离。第一个中班，她还没到她家所在的那个胡同，黑暗中一个影子冲着她飞奔过来，她当时吓了一跳，等近了才发现是自己家的那条大黄狗，远远地听到声音来接她来了。

从那以后，每次她下中班，知道大黄狗会早早地等在胡同外，夜再黑也就不会害怕了。

“奶奶滴，比孩子他爹都强。孩子他爹在家里睡得鼾声震天响，都不知道接我一下，大黄狗每天晚上都想着来接我。”这是堂妹的原话。

我们家也养过几条狗，时间最长的有两条。一条是条白狗，记忆最深的是我们晚上去邻村看电影，嘱咐它在家看家，等我们看完电影回来，总能看到一个白影子在我们家门前的矮墙上猛地窜下地来，和我们挨个亲热个没完。那条狗养了有五六年，后来村里打狗，被几个男劳力给打死吃了肉，我和姐姐哭了好几天。

后来又养过一条狼狗，长的和电影《赛虎》上的那只一模一样。那条狗爱跟脚，那年我妈去县城办事，在路上往回撵了好几回，终是没有把它撵回家。进了县城，人和车一多，我妈再找它就找不到了。回到家我妈十分懊悔，责备自己应该把狗弄回来再去县城。过了十几天，我们都以为它回不来了，谁知第十六天的那天早上，它满身大汗的跑了回来，到了院里直接栽到了地上，吐了一地没有消化的肉，离得老远就能闻到很大的酒味。

我们猜测，这是被人捉了去，好吃好喝的被款待了十几天，一眼没盯紧，它自己又跑了回来。

这些都是土狗的故事，看看现在人们家里养的这些个宠物狗，啥都不干不说，那待遇，和家里的孩子一个级别。

可现代人宁愿当铲屎官，花高价买来宠物狗当孩子伺候，也很少有人再养土狗。现在就算在农村，土狗的影子也很少见到了。

可能这就是社会进步的标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