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花煎饼
[1]
我没有17岁以前的记忆,就连奈何桥上孟婆给的汤都比别人少一些,我为了争这少掉的一点汤,在这地府待了好久,久到比我生前活过的时间都长。
终于,阎王看不下去了,把我带到了他的放生死簿的书阁里,说,去找你的生死簿,看完后去判官那领罚吧。
传说,司命写命格,一切命运在人降生之前就定下了,人死后,命格随魂魄一同来到地府,先一步交到阎王手上改为生死簿,判官根据生死簿为亡灵判刑。
我说,好嘞。推开门,万层阁楼万本书,先是被这庞大的书阵吓了一跳,但随后一想,找书还不好找,姑奶奶我在皇上御书阁里负责找了十几年书,这也就大了一点嘛。
过去了好久,我终于找到了我的生死簿。
我掸了掸上面的灰,勉强看清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再用力一吹,灰还呛了我一脸。
咳嗽了几声,挥手散了散灰,轻轻的拿起它坐在了一旁的书堆上开始看,翻它的时候还不敢使劲,稍一用力就破了。
在正式看之前,我先是粗略的翻了一下,发现书中有几页是被撕掉的,而且撕掉之前和撕掉之后的笔迹完全就是两个人,一个字迹清秀,一看就是一位书生墨客所写,另一个呢就很丑,像是没学过写字的人在照字画符,看来我17岁以前的记忆就在这本生死簿里了。
[2]
生死簿中写道,我无父无母,母亲在生我时因难产而死,听村民说我出生时起了大雾,大雾浓得三米之外人畜不分。
村里人一直很不待见我,父亲也不是很喜欢我,认为是我把母亲克死的。
父亲是村里的被圣上强制去开凿山路的壮丁之一,六岁那年,我因贪玩追蝴蝶困在了荆棘丛中,荆棘撕烂衣衫,划破皮肉,我大哭,随后便起了大雾。
那场大雾弥漫了整个村庄和大山,导致那些凿路的人看不清脚下的路,有许多跌落山崖,其中就有我的父亲。
那天的大雾是到了后半夜才散的,那时我已经哭得嗓子都哑掉,眼泪也哭不出来,好不容易从荆棘从中拖出身,满是伤痕血迹。
但当我一步一步走回到村,却看全村人举着火把,个个都是瞪红了眼仇视我。
开始有人朝我扔石头,越来越多的石头砸向我,我想避也避不开,就开始逃跑。
“你这个妖女,你害死了自己的娘,还招来大雾,害死了我丈夫!”有人冲我喊到。
“我没有!”我边跑边叫到。打在我身上的石头并没有减少。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只要我大哭就会招来大雾。
我身后无数的声音,叫我妖女,让我滚。我只能一直跑,向山林里跑去,跑了很久很久,等没了火光没了声音我才停下。
我不知道跑到了哪,四寂黑暗,唯有荧光点点,虫声鸣叫,才让我觉得安心。
我靠着树瘫坐在地上,荆棘划出的伤口和石头砸来的包开始阵痛起来。痛,委屈,交杂在一起,我又开始大哭,边哭边叫着父亲。
四周又起了雾,我哭的越烈,雾就越浓,雾中凝结的水汽刺得我伤口剧烈疼痛,我看着眼前的大雾,惊了。
原来这大雾,真的是我造出来的。
过了一会,我听声音没了,以为是那野兽走了,小心翼翼的睁开一只眼,正好对上了一双黄铜色的大眼睛,它比我要高好多,隔着雾气看不清它的形态,但这透着亮的黄铜色大眼,让人恐惧。
“是你打扰我睡觉?”大眼睛问。
我吓得说不出话,浑身发抖。
“一个人类怎么会闯到这来。”大眼睛又说。
“我……”我仍旧是说不出话来,很惊恐的盯着那对大眼睛。
“额,我这样是不是吓到你了?”它说,随后黄铜色的眼睛消失了,从雾团里走出一位白衣少年,走到我跟前。
我从惊恐变成了惊讶,“你……你是谁?”我问他。
“我是在山林中修行的狐妖,”白衣少年说道,“我在这里修行了600年,你是第一个闯进来的人类。
他虽然化形成人类模样,但还是比我高几个头,先前的恐惧逐渐消失,用手背抹了抹眼,问他:“这里是你的家吗?”
“家?”他被我问的一愣,“对,按你们人类的说法是这样的。”
原来这里是他的家,父亲从小的教导我不要随便闯到别人家里,会显得没有教养,进门时要先敲门。
“对不起,刚才擅自闯进来。”我扶着树站起来,然后敲了敲树干,说:“请大人暂时收留我,等天亮我就离开。”
双腿已经累的发抖,只有扶着树才勉强站起来,随着我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雾气也渐渐小了下去。
见少年没有开口拒绝我,疲惫感一涌而上,我昏睡过去了。
等我醒来已是第二日傍晚,夕阳余晖拉长树影,鸟雀归巢。少年坐在我身旁,见我醒了问我:“感觉伤势好些了没?”
我抬手看了看手臂的伤口,都被涂抹了绿油油的草药,有淡淡的香味,而且已经没有什么痛感。
“嗯嗯,谢谢大人!”我冲他笑道。
“无妨,”他微笑着摇摇头,沉默了一阵,然后又说:“你别叫我大人了,我有名字,叫我央西就好。”
“那我也有名字,我叫小白。”我以前听村子里同龄的小孩说好朋友就是要相互告诉名字的。不知不觉我就把他当做朋友了。
“行。”他道,“我有一事深感好奇,就是你身上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我的眼神渐渐暗淡下去,央西以为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赶忙说:“你要不愿讲也没关系。”
“没事。”我摇摇头,随后把昨日发生的事情跟他讲了一遍。
讲完后,沉默了一会,央西问我:“那你还愿意回到你原来那个村子吗?”
我摇摇头,说:“不愿意。”
“那你就住我这吧。”央西笑了,“我还要以人类形态修行400年才能化仙,你正好可以陪我。”
反正,村子我是回不去了,央西看起来还不错,就答应她了。
他每日打坐修炼,我就在这林间玩耍跑闹,我饿了,央西就会到山下的一些村子里给我偷些食物回来,日子倒是过得很快活。
我喜欢在这林间乱跑,可是跑久了我发现,无论我怎么跑,我永远跑不出央西这片范围,我便问他这是为什么。
他睁开眼,从他的右袖里拿出了一个三面都是蓝色小镜子,三棱锥形状的小东西,他说这个叫镜姬,是一个道士送给他的一样法器。
“镜姬开启时,会让里面的人在里面循环出不去但能看见外面的东西,而外面的人只能通过镜面看见别的东西,而看不到里面,这样外面的人不会发现我们了。”央西解释道。
“那我是怎么进来的啊?”我好奇问道。
“可能司命星君写我们命格的时候,就注定我们会相遇的吧。”他望着天说到。
[3]
央西总是用法术变出各种各样的小戏法给我看,有一次我看着漂浮在半空中荧光色的花朵问他:“我也能修仙吗,这样就可以活的久一点,可以一直陪着你。”
听了我的话,央西有些吃惊,随后就笑道:“我以为你就想学些法术变出来玩而已。”
“嘻嘻,这也是原因之一。”
“我听说人类修仙一定要看资质,然后就由师傅带你们修仙学习,你嘛……”央西撇撇嘴。
“我也有资质啊,”我叫到,“我……我会变出大雾来!”
说罢,我就开始挤眼泪,扮苦脸,挤了半天好不容易挤出几点眼泪,但丝毫没有一点要起雾的样子,依旧是皓日当空,连远处鸟儿飞行的样子都看的一清二楚。
“哈哈哈,”央西大笑起来,“小丫头,你这一世这么苦,还是先开开心心这辈子,在想别的吧。”
“我才不苦呢……”我小声嘟囔着,“有央西在,我每天都很开心。”
他摸了摸我的头,我这些年也长了不少个头但依旧和他差些,他还是当年我初见他的模样。
“你要真想修仙,还是等来世吧,到时候我做你师傅,教你修仙。”
我不知道我那时多大,生死簿上也没具体写,应该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吧,听了央西的话,脸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4]
再后来的一日,我听到山坡上有乒乒乓乓凿路的声音,还有说话的声音。显然央西也听见了,他警觉起来,我躲在他身后,问他怎么办。
他说:“没关系,我在这片地区设了结界,还有镜姬在,他们不会发现我们,应该不会过来。”
我连忙点头他,曾经的记忆让我现在对人类有些恐惧。
之后连续的好几十天,都有这种凿路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央西的修行也不断的被打断,几次差点走火入魔。而我就安安分分地待在他身边,几乎一刻也不离他。
终于央西忍无可忍了,可他修行的原则就是不杀生,于是他决定要搬离这里。
说来那天也奇怪,都到了晌午,凿路的声音还是没有响起。
央西收回结界和镜姬,却听见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说到:“藏了这么久终于是现形了吧。”
结界外站了一群人,为首的是那个说话的人,带着面纱一身灰袍,后面围了一圈穿盔甲的士兵。
央西把我护在身后,没说话。我紧紧拽着他的衣袖,忍不住的开始发抖。
“国师大人说的没错,这里藏了只妖,杀人害命扰乱国事进程,今日看我不收了你这妖孽!”
“你胡说!央西从来没害过人!”我冲那个人叫到。
“帮这妖孽说话,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去把他们抓起来!”那人说完,他身后的士兵就冲我们冲来。
央西不能伤了他们,只能施法将他们都推开,可推开并没有用,后退五步他们就前进十步,我们只能不断后退。
突然,那个灰袍人周身金光闪烁,无数黄符腾空升起,化为纸刃朝我们袭来,纸刃划破肌肤的疼痛让我想起六岁时被荆棘所划的伤口。
纸刃密集,央西用法术拼命抵挡,才勉强挡下了不少。央西的法力不足于抵抗灰袍人。纸刃一波又一波,士兵也在不断推进
“你先走,我随后来找你。”他说。
我犹豫着没动,他冲我大喊:“快走!”
我两眼一红,眼泪哗哗地就掉下来了,四周开始起雾了。我转身往前跑,就听背后那灰袍人大喊一声:“哪里跑!”
我转头一看,只见一把有纸刃汇集的巨剑悬在我的背后,瞬间刺穿背部。
我死了。
[5]
生死簿到这一页就没了,后面几页被人撕了,在后面就是我后来人生的全部记忆。
所以这就是我17岁之前的记忆了。被人赶出村子,和一只名为央西的600年狐妖一起生活,后来被人杀了。
那我这生死簿又是谁撕的呢?既然我在17岁就死了,我后面的记忆又从哪来?
“央西改得你的生死簿。”我正想着这问题,离开书阁时,看见黑无常倚靠着门说道,“阎王大人怕你看完之后又要闹出什么事,特地让我来看着你。”
“你死后,央西走火入魔,且实力大增。他杀了那些国师派来的道士和士兵,强闯地府,改了你的生死簿,当时你的魂魄还没过奈何桥,所以只能把你重新送回阳间。”黑无常说完之后,对我瞟了一下眼,示意让我跟他走。
我便追上去他问:“那央西呢,他怎么样了?”
“强闯地府,擅改生死簿,哪个不是重罪。”黑无常说道:“是天上战神下来判得罪。”
“割三魂,裂七魄,最终魂飞魄散,这是最重的刑罚了。”黑无常说。
我定在原地,怔住了。虽然脑中没有央西的记忆,但我知道他一定是我重要的人,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地府不是人间,这里永远是黑漆漆,有雾笼罩着。
最终,黑无常把我带到了判官那里,因为我在地府无礼闹事,判官判了我在地府做苦工一百年。
百年过后,奈何桥上我看着孟婆给我递来的汤,和别人的一样,不多不少,我笑了。
摔了那碗汤,投身坠入荒川之中,不入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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