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腊月一到，庄里外出打工的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每当这个时候，我家里都是最热闹的。几个堂叔家的男女老少几乎每天聚在一起，聊一聊家长里短，说一说奇闻异事。
“哎，你们知道吗，咱庄里的小宝今年回家来了，开着轿车回来的，听说是辆宝马车，值不少钱呢！看来小宝那孩子在外面赚发了！”二婶操着贵州口音，说着一口不土不洋的普通话。
“小宝那孩子在外面干的什么生意，才出去几年，就发了？”
大叔抽着旱烟问道。他敲了敲烟锅，用拇指把烟锅里的烟草按紧压实，擦根火柴引燃烟草，边点边吸。
“在常州干蔬菜配送，给当地的菜市场、超市运送蔬菜。小宝那孩子头脑灵活，人又正干，慢慢就积累了人脉，很多菜贩子都找他配送蔬菜呢！”二婶说道。
“听说宝哥这次回来，要给咱庄里这条主路，一溜都给安上太阳能路灯！”婶婶家的儿子大军说道。
“那太好了！”众人都惊呼起来。
“你看看咱门前这条主路，一到晚上就黑灯瞎火的，晚上根本不敢出门，有一次我差一点就给绊磕倒了！这下好了，以后晚上亮堂堂的，小偷小摸也不敢出来了！”二婶说完，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都要感谢人家小宝，有了钱还想着咱庄里人，不忘本，是个好孩子！”大叔猛吸一口烟，吐出长长的烟圈。
“大爷，你少抽点烟，都呛到人家了！”
大叔转过头去，看到是菲菲，此时正用那涂着鲜红指甲的手捂着同样涂着鲜红口红的嘴，不住地咳嗽起来。
大叔一看到菲菲，就有点生气，你说好端端一个女孩子，打扮得跟个妖精似的！怎么出去打工才不到两年，回来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菲菲啊，我看你打扮得真时髦，感觉跟城里人一样，一定挣了不少钱吧？”二婶调侃着。
菲菲是三叔家的女儿，长的很漂亮，要脸蛋有脸蛋，要腰身有腰身，在庄里算得上是一枝花。只可惜初中还没毕业，就跟庄里几个小姐妹去常州打工了。
“哪有哪有，瞧二大娘说的，我就挣点小钱，嘻嘻。”菲菲咯咯笑着，红红的嘴唇张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得人心里痒痒的。
“你都在外面干什么呀，听九莉说她们不跟你在一起干了？”二婶问道。
菲菲眯着眼，长长的眼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神，不过依旧是嘻嘻地笑着，只是脸微微有些发红。
“菲菲在酒店当大堂经理，她们老板可照顾她了，管吃管住，光提成都不老少！”三婶抢着说道。
“乖乖，都干上大堂经理了！”二婶惊奇地喊道。
“酒店有好几个女孩子，现在都归菲菲管呢！”三婶炫耀道。
“我从小看菲菲就不错，以后恁爸妈要跟你享福喽！”二婶说道。
三婶一脸得意。
大叔在椅腿边敲了几下旱烟锅，哼了一声，背着手默默出去了。
2.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堂叔家的几个孩子在我家院子里唱起了年谣。
今天是腊月初八，算是小年了。
母亲烧了一锅腊八粥，就在院子里，大人小孩一起津津有味地喝起来。
“嫂子啊，今天菲菲去相亲了，我在旁边看着，那男孩长得还真不赖，白白胖胖的，怪稀罕人！”二婶一边喝着腊八粥，一边说。
“那男孩家是哪儿的？”母亲问。
“就是咱街上的，家里开了一个小商场，听说家庭条件怪好！”
“那菲菲相中了没？”
“那还能相不中！反正我看菲菲她妈相中了，你没看她那个样子，嘴都快合不拢了！哈哈！”
“人家相中菲菲没？”
“不知道呢，我看估计也差不多，小菲长得怪俊，一般人都能相中！”
果然，没出二婶所料，菲菲相亲成功了。
三婶一家喜气洋洋。男方家很大气，只要是三婶家提的结婚要求，男方家都满足了。很快，结婚传启、买三金、给彩礼这些程序，在年前都办好了。这让三叔三婶很是满意。
过年时，菲菲到男方家过了年，晚上就住在男方家。直到大年初四，菲菲才回了娘家。
“她二婶子，你说菲菲怎么自己一个人回来的，那男孩也没给送过来？”母亲说。
“嫂子，你不知道吧，小菲回来时，我跟她说话，她都没理人！我想肯定是出了问题！后来，我问她三婶子，她跟我说，菲菲跟那个男孩散了！”二婶说。
“都上人家过了好几天了，怎么说散就散了呢？”
“谁说不是呢，我也是这么问她三婶子的，一开始她支支吾吾，后来终于跟我说了实话，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母亲好奇地问。
“她三婶子跟我说，说是小菲说的，那个男孩那方面有问题，还说什么他们俩那方面不和谐！”
“有问题？这么说小菲跟人家男孩那个了？”
“肯定是啊，现在的小年轻都开放得很！”
“作孽啊，这以后传出去多难听啊！”母亲有点生气。
3.
过了几天，大叔又到我家来了，此时母亲和二婶正坐在院子里又在聊菲菲的事。
“嫂子，你说菲菲不愿意人家，怎么不把彩礼给人家退回去，这都好几天了，也没见男方过来要，真是奇怪！”二婶感到纳闷。
“退什么退，是人家不要她的！这个小妮儿，瞧她在外面干得好事！”大叔一进门就听见二婶说这话，气冲冲地说。
“是人家不要她的？”二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小小年纪，不学好，就会干这些伤风败俗的事！真是丢人现眼！”大叔把烟锅往桌子沿使劲磕着。
“她到底干啥事了！”二婶吃惊地问道。
“还干啥事了，丢人都丢到家了！大过年的，这还没结婚呢，就住在人男孩家！这都是她父母给作的！他们两口子就图人家有钱，巴不得的去倒贴呢，这脸还要不要了！”大叔气得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脸膛。
“不是说那个男孩那方面有问题吗？”二婶质疑道。
“你听她三婶子胡沁！哪是人家男孩的问题，是小菲的问题！整天打扮得跟个妖精似的，你知道她在外面干了什么吗！”
“不是说干大堂经理的吗？”
“狗屁的大堂经理！小菲在男方家住了两晚之后，男孩就发现了不对劲，问小菲还遮遮掩掩的。后来男孩跟咱庄小宝打听，才知道小菲在常州洗脚房做那个的！说出来都丢死个人！”
“我滴个娘来，这小妮儿怎么能干这个呢！”
“上梁不正下梁歪！她爹妈都钻钱眼里了，钱比脸值钱！”
很快，庄里人都传开了：菲菲被退婚了，据说是因为干了不正经的工作。
人们都开始鄙视菲菲了。菲菲一家抬不起头来，菲菲更是不敢出门。不得已，菲菲又出去打工了。
4.
三年后的春节前夕，菲菲回家了。
“听说菲菲回家了，你们见到了吗？”二婶神神秘秘地说。
“没见到呢，听说昨天晚黑回来的。”母亲说。
“是啊，从俺家门前经过，我跟她说话，她还躲躲闪闪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
“小孩？小菲生小孩啦？！”
“大晚上的抱着个小孩，不是她的还能是谁的！”
“就她一个人回来的？她对象没来？”
“没看到其他人呢！”
“那真是奇了怪了，按理说小孩都生了，过节她对象不回来就说不过去了！哎，这小妮儿，做事总不叫人放心！”母亲忧虑地说道。
春节越来越没有年味了。大年初一磕头的习俗现在也没有了，庄里的人也学着城里人，说句“新年好”就当作拜年了。
二婶觉得这个年过得挺无聊的，总想找点事情做。
她有意无意地到菲菲家看看菲菲到底是咋回事。每次她去的时候，菲菲都关着门不出来，这更让她感到好奇。
大年初三，她又忍不住到了菲菲家。
“她三婶子，小菲对象怎么没跟回来过年呢？”二婶试探着问。
“小菲对象太忙了，哪有空呢！他在深圳开了一家公司，是个大老板，手下管着好几百号人，忙不开呢！”三婶说道。
“我的儿来，小菲找了个大老板啊！”二婶夸张的表情，总让人觉得特别搞笑。
但三婶觉得二婶是在嫉妒，于是她继续得意洋洋地说道，“二嫂子，你不知道，小菲找的这个对象可有钱了！家里住着大别墅，光那个院子就有咱两家房子那么大，另外还有保安保卫着，保姆伺候着，光轿车就有好几辆呢！”
三婶说得起劲，唾沫星子差点飞溅到二婶的脸上。
二婶跟听新鲜故事似的，表情一愣一愣的。
菲菲的故事经二婶一番添油加醋，庄里人顿时炸开了锅。他们对菲菲的事褒贬不一，莫衷一是。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非议的，有质疑的，不一而足，众说纷纭，好不热闹。
整个年过去了，也不见菲菲对象过来。
没过多久，菲菲又启程回常州了。走的时候，有人看见了，说菲菲怀里抱着个孩子。那是个女孩。
5.
又是一年春节，菲菲带着孩子回家了。跟她一起来的还有个男人。男人是开着车过来的。
那天菲菲家很热闹，三叔呼朋唤友，招呼了很多人到家里去陪客。
三叔也邀请大叔了，大叔推托说自己烟瘾重，别熏着菲菲和孩子，就没有过去。
一群人围在三叔家门口，像看猴一样看停在菲菲家门前的那辆车，他们有的还上去摸了摸。
“喂，大军，你快看看这辆车是什么牌子的！”二婶说道。
“嗯，这是辆宝马轿跑！”大军说道。
“乖乖，真是辆好车，能值不少钱吧？”
“嗯，这个我看像顶配，起码要100多万！比宝哥那辆车要好得多！”
“我滴个娘来，100万！真有钱！你们说家里来的那个男人是不是菲菲的对象？”
“我看肯定是，你没看刚才下车的时候，菲菲还挎在他胳膊上吗!”
“这回菲菲可真成了富婆喽！”二婶羡慕道。
三婶听到后，红光满面地出来了，把男人带来的土特产分给众人吃。众人恭维三婶一番，三婶更加神气了！
傍晚，二婶到西湖（注：种粮食的田地）铲了一些米荠菜回来，远远地看到菲菲和那个男人在一片树林里说话！
二婶兴奋地躲到一旁，竖起耳朵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我明天早上就得回去了，那辆车租一天就得要好几千！要不是你爸妈非让我租这辆车，我才不租呢，都快顶我半个月工资了！”男人似乎有些生气。
“俺爸妈还不是想让咱们看着风光一些、体面一些吗，你瞧瞧庄里的那些人，哪个不是势利眼！拜高踩低的事我见得多了！”
“这次来，也给你爸妈挣足了面子，我回去得给我妈交代了！”
“你什么时候跟那个黄脸婆离婚！”
“我妈不同意离婚，你也不是不知道！这种事你以后还是不要再提了，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想不明白，那个黄脸婆又不能生育，你还跟她过干嘛！”
“等你给我生了儿子再说吧，到时候我再求求妈，看她能同意吧！”
没过多久，庄里的人都知道了，菲菲是个小三！
但从此以后，那个男人再也没见来过。庄里有人说，菲菲被甩了，因为她没能为那个男人生个男孩！
菲菲依旧每年都带着女儿回家。庄里人一开始还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后来渐渐习以为常，不再当新闻来说了。
只是三叔三婶却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再也提不起精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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