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笔 | （1）

文/滑稽的菠萝

01

早上6点，城市尚在沉睡，第一缕晨曦穿过房屋间隙，照射在成排整齐的建筑物上，为其蒙上一层柔和的暖色调。马路上除了晨跑的行人，汽车都少得可怜。梁旭提着一袋包子，与零星几人一齐站在公交站台前。

打了个哈欠，梁旭一口咬在手中用塑料袋包裹着的肉包子上，顿时汁水横流，他慌忙一边躬身躲避汤汁飞溅，一边甩了甩手，之后把那只手在屁股后面正面反面地擦了擦。

“我每天在家做家务的时候，就戴上耳机听书，早上5点和晚上10点各写一到两小时，至今已经变现了上万元啦。”旁边一个女人，压着嗓子，低声对着手机话筒里说话，但因为距离并没有特别远，所以梁旭还是隐约听清了。

那女人说完，又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大概并非在打电话，应该是在发微信信息。

写作赚了上万元？写作这么赚钱的吗？梁旭皱了皱眉，微微斜眼看了看那女人。

“对啊，写作枯燥是枯燥一些，但是真的能赚钱的，而且门槛不高，你看我，大学都没读，中学语文渣渣，可是我还是一年不到就变现了，你要相信自己，我这样都行，你也能行。”

那女人的话就像是在解答梁旭心中的问题一样。梁旭打量着她，她穿着普通的白色羽绒服，下身应该是普通的加厚黑色丝袜，李宁的旅游鞋，三十岁上下，算不上漂亮，但脸上洋溢出的自信却让她看起来很是明媚。

“呲。”

公交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在了梁旭的面前，打开了车门。那女人似乎没有发现梁旭在打量她，一边对着手机低声说着什么，一边上了车。梁旭的目光跟随着那女人上了车，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要乘的公交车到了，急忙用塑料袋将肉包子一裹，跟在那女人身后也上了车。

公交车晃晃悠悠开动，车厢里空空荡荡，加上司机，只有三个人，那女人坐在中间靠门的两人座，而梁旭则是特意坐在了那女人的身后。

那女人扭头看了看梁旭，眉头皱着，随后起身换到了正对中门，靠窗的单人座位上。梁旭尴尬地挠了挠头，他大概是被误会了。

果然，那女的就如会读心一般，又低声对着手机说着什么，只是这会儿距离有些远了，他也只听见只言片语，诸如“好像遇到色狼了”，“不会是锅叔吧”，“我才不要进循环”，“真可怕”。

虽然不知道那女人在聊些什么，但梁旭知道继续从那女人口中了解写作变现的事，大概是不可能了，既然如此，索性就自己上网搜一搜吧，这年头不都是有困难就找度娘吗？

梁旭一边打开塑料袋，吃着刚才没有吃完的早餐，一边摸出手机来。

公交车孤独地前行在城市之中，窗外阳光的照射感越发强烈起来，温暖渐渐冲散整个城市的冷清，如融化的雪，如同正转醒的巨人。

“叮咚，江边水厂到了，请下车的乘客从后门下车……”

梁旭抬起头，看了看窗外，的确快到了，他收起手机，起身站到后门。

“呲。”

后门打开，梁旭扭头看了一眼那还在敲击手机的女人，微微一笑，然后迈步走下了公交。

这是一段他再熟悉不过的一段路，这里每天的变化，他都能细数出来，比如今天路边多了一辆三轮车，上面摆放着不少书籍。

在今天之前，梁旭也看到过几次这个卖书的小摊子几次，可是他每次都是目不斜视的路过它。可是今天，他忽然想在此停留一下。

“这么早就出摊了？”梁旭一边低头翻看着三轮车里摆放着的书籍，一边很熟络的和那正低头看着手机的小哥打声招呼。梁旭其实并不是真的与对方很熟，只是这许多年的工作，让他练就出了能够向任何人抛出亲近笑脸的本领。

“是啊，就是做早晨生意了，随便看。”那小伙子也是个自来熟，随意地招呼一声，便又继续刷手机去了。

书摊上的书大都是二手旧书，但是那立着的牌子表明了其价值：10元一本。

梁旭的眼睛下意识看向儿童书区，难得自己有选书的兴致，不如今天给女儿挑选几本也不错。儿童书区倒是有一些不错的连环画，他拿出来几本看了看，觉得倒是真的不错的，但是翻到书的背面发现价格却只有12.8-25元，不禁有些疑惑问：“这些儿童书也是10块钱一本吗？”

那小伙子微微抬头看了看，然后随意回答：“对，全场10块。”

这几本书看起来都破旧不堪，就像被人翻阅了无数次，价格差异并不悬殊的情况下，还不如去网上搜搜看，买新的给孩子看吧。梁旭这样想着，暗自记下刚刚拿起的那几本书的名字和封面图样。又去看看成人区的书。

吸引他目光的书，是《人性的弱点全集》，《鬼谷子》，以及《三十六计》等，这些书倒是每次他想开始读书的时候，都想要去了解的内容，如果他能够了解这些内容，那么在单位里就能够如鱼得水吧。

只是《鬼谷子》和《三十六计》的标价都只是十几块钱，而那本《人性的弱点全集》则是标价56.6元，思量一会儿之后，梁旭拿起了那本《人性的弱点全集》。

“这本也是10块吗？”

“对，全场10块。”

“这本我要了。”

买了书，梁旭心满意足地走向单位。他刚才在公交车上大致看了看关于写作变现的内容，许多人分享，并且有不少人已经写出了爆款文，一篇文章就赚了不少钱的，而且内容变现有的不是一次性的，而是持续的，这一点让梁旭很心动，他早就听许多同事说过“睡后收入”，而他做梦都想要有睡后收入，他不想再单纯依靠出卖劳动力，来赚取微薄的收入。

梁旭来到办公室，把书扔在办公桌上。他的办公室就在路边的加油站里，他是一名加油员，做了十二年了，没有什么提升，业务能力却是日益变得强悍。他光凭借听加油机出油的声音，就能分辨加油机是否正常运转，他能够徒手将加油机的泵拆开，再重新装起来，他甚至能够在油罐车卸油进地罐的时候，凭借感觉知道油罐车是否完全卸干净了。

梁旭和坐在柜台后面的女同事打了个招呼，从超市货架上顺手拿了一瓶牛奶，随口对那女同事说了声：“光明的，3块，帮我记一个。”说着，将吸管扒下来，撕开包装纸，插进牛奶包口。梁旭把自己的随身包放进了自己的小柜子里，走出超市，坐在超市外放着的一箱矿泉水箱子上，自顾自喝着牛奶。

他们加油站有5个人，一个站长，一个开票员，三个加油员。因为要全天候值班，所以梁旭和另外三个加油员工作时间是三班倒，今天正好轮到梁旭值白班，与那个女同事交替换班。

其实站长规定的交接班时间是早晨7点，但梁旭每次都会早一些来，他知道值夜班很累，虽然可以睡一会儿，但这个女同事独自守一个站，怕是也睡不安稳。

“旭哥，牛奶我请了，不用放钱进去了。”女同事推开超市的门，倚靠在门上，笑着对梁旭说着。

梁旭歪着脖子看她，眉头皱了起来说：“你这样，我以后还敢喝牛奶？别整这些。”

“旭哥，你每次都早到，我都不好意思。”

“反正我也睡不着。”梁旭笑得露出了牙齿：“一会儿微信我转给你。”说着，对着吸管猛地喝了一口牛奶，然后一点点咽下去，让那冰凉滑腻的干涩感从喉管慢慢流进胃里。

“旭哥，没想过再找一个吗？”那女同事轻声说着：“家里没个女人，不方便吧。”

喉咙突然哽了一下，牛奶似乎有一些呛入了气管，梁旭猛然咳嗽起来，不少牛奶从他的鼻孔里喷了出来，梁旭不得不站了起来，急忙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他一边斜眼去看那女同事，竟是脸上红红的，捂着嘴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梁旭伸手指着女同事，哭笑不得。

“说真的，考虑考虑，我有个闺蜜，住你家那边，刚离了一年，最近在家全职写作呢。”

全职写作，这个词，梁旭倒是听进去了，或许可以见见，哪怕不发展那种关系，也是可以向她请教请教的。

可旋即梁旭就摇了摇头，苦笑一声。

“旭哥，我先走了，你顶住哈。”

梁旭摆了摆手，什么也没有多说。

阳光倾斜的角度越发大了。今天是一个好天气，意味着来加油的摩托车会多一些，梁旭最不喜欢碰见这些摩托车，他们大多数都比较粗鄙，斤斤计较，而且每次都只加二三十块钱，油枪也无法像汽车那样朝油箱口一插了事。

“滴滴。”

后面的汽车按着喇叭，催促前面的摩托车加完油快些离开。梁旭的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些许烦躁的感觉。这些人究竟在急什么呢？难道早一分钟和晚一分钟，他们就能多赚几万块钱吗 ？

十二年的工作经历中，梁旭不止一次和这些顾客发生冲突，但每次都是以梁旭退让道歉结束，哪怕不是他的错。梁旭每年都有想要辞去这份辛苦收入又低的工作，可如果辞职，没有一技之长，他又能做什么呢 ？

“等等，马上就好。”梁旭朝后面的汽车打了声招呼，抬起油枪，抖了抖枪口的油，把油枪挂回加油机，然后帮摩托车盖好油箱盖。

“25元。”梁旭面无表情地对那摩托车司机说道，然后接过一张一百元大钞，食指和拇指轻轻一搓，便将钱收进工作胸包里，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零钱，数出75块找给那个司机。

“真是墨迹，这些摩托车就不应该上路。”后面的汽车缓缓开上前，打开了油箱盖，朝梁旭抱怨道：“我就看头条里写过，很多交通事故都是这些摩托车乱闯红灯造成的。”

梁旭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并不喜欢在背后说人的坏话，哪怕是刚才离开的那个他根本就不认识的摩托车司机，也许这个人开不起汽车，而贫穷并不是他的错。

“旭哥，忙完这波上来一下。”超市楼上的窗户被推开，一张年轻的脸从窗户里探了出来。

这个年轻人就是他们加油站的站长，是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据说年轻人的父亲是开油罐车的，这些年积累了不少财富，所以才能办下这所虽然是国营，但由私人管理的加油站。

“好。”

这一波也只剩了三辆车，加完油，梁旭把手在腰腹间的衣服上正面反面擦了擦，然后走进超市，上了二楼。

年轻的站长一脸激动地指着电脑屏幕对他招手：“旭哥，快来快来，来看看。”

梁旭看见站长的表情，心中隐隐有了些许猜测，心情不由得也有了些许激动。

三个月前，总公司举办了一场技能比武，奖项据说极为丰厚，如若获得金牌，就能够破格提高到副科。梁旭的技能向来是过硬的，自告奋勇报了名，在地区赛中力压群雄，被选中去了京城参加总公司的全国比赛。

梁旭虽然平日里不言不语，但他极为善于思考。到了京城那个大染缸中，各个省份的选手都住在同一间酒店之中，使得他们能够互相交流一番，梁旭也加入了交流的行列中，虽然大家都有所保留，但管中窥豹也可见一斑了，梁旭自诩他的水平就在中间靠上，于是便也是铆足了劲。

大概也是上天眷顾，考场上他的手感非常好，一路过关斩将，只剩最后一项考试的时候，他的总分排名排到了前三。而最后一项实操考试也是他最为拿手的，拆装加油机泵，他自信能够不出任何纰漏。

果不其然，最后一项考试他的总分数最高，可是得出的总分与第一名却是一模一样。往年这种情况，梁旭大概只能得第二，因为理论分没有人家高，可是今年通过裁判组审核决定，这一届破例选取两位金牌。这一下，梁旭算是金榜题名，衣锦还乡了，只等公司给他提副科，就能够从加油站岗位换到机关去坐办公室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根本就不用再考虑写作变现的事了，副科的工资几乎是他现在的两倍。

“领导，究竟什么事？”梁旭语气轻松，带着些许调侃的意味。

“说什么呢，旭哥，看这里。”年轻的站长用手指着电脑屏幕上，一字一顿地读出来：“副科提名：梁旭。”

说完，站起身来，说：“恭喜啊，旭哥，马上要高升了。”

梁旭暗道果不其然，把头凑到电脑前，看向站长手指的位置，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心想自己干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有所回报了。

可他不经意地将目光朝下扫去，笑容却是僵了僵。那下面赫然还有一列，抬头写着“本届副科聘任名单”，后面跟着几个名字。梁旭的瞳孔再次聚焦到上面那一排，这才理解了“提名”的意思。

提名，意味着还得竞聘。

而提名那一列上，有一个名字，却是他们都认识的，是分公司经理的侄子。

“这次你得了金牌，这个位置肯定是你的。”站长继续说着：“难道经理还会公然违背总公司定的规矩？那岂不是要寒了人的心？”

梁旭想了想，觉得倒也有道理，这才安了心。

下楼来，看见早晨自己买的《人性的弱点全集》，摇头低笑，从桌上拿起那本书来，将其放进了自己的柜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