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的前两天我发现,今年很特殊,只有年二九,没有三十。在我的印象中,还是头一回遇到没有三十的年。于是在网上查了一下,结果却让我颇感意外。就从2000年算起,竟然都有七个年头是没有年三十的,为了验证真实性,我又专门查了一下日历,结果是一样的。这不禁让我感到一种羞愧。
于是我陷入一阵回忆,努力想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好让自己内心能够挽回一些羞愧感,可想来想去不但没想起来与这相关的线索,还把自己拉进了回忆的漩涡。
小时候的年。
记忆中,小时候过年总是在腊月就已经能感觉到浓浓的年味儿了,也不知道是哪天早上,一出门就能看见满大街挂起的大红灯笼,街上的人也变得多起来。在去往市场的街道上,排满了卖对联、鞭炮、花灯、玩具等众多商贩,狭窄的人行道两边都被占满了摊位,足足能从街头排到街尾,剩下能通行的路就被压缩的异常拥挤,来来往往的人在这里驻足,采购,讨价还价,热闹非凡。
大约在过年的前半个月里,家家户户都开始陆续地准备年货,母亲会挑一个上午带我去街上买一身新的行头,从里到外都是新的。最开始,这一身新行头是要留到大年初一才拿出来穿,于是那段时间就变得非常煎熬,每天都期盼着时间能快点过,能够早点穿上新衣服,甚至这种期盼超过了对放炮的期待。
后来,一年比一年更加期盼,或许也是越长大越不听话,总是还没到年三十就嚷嚷着母亲要穿新衣服了,偶尔还会耍点小心思故意把身上穿的旧衣服弄脏,这样就能更理直气壮了。往往这种时候,母亲就拿我没办法了,只好一边把新衣服从衣柜中拿出来,一边无奈地说,你这个娃娃呀,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而我在此时一句话也不说,得意地穿上新衣服然后找个借口扬长而去。
对于父亲的记忆本来不多,但有一回父亲带着我去买炮的情景却一直留在了脑海里。那时候父亲时常不在家,也是个几乎不问家事的人,偶尔回来也是待很短的时间就又出门了,家里是母亲持家,威信也要多过父亲。所以,大多数快过年的时候,都是母亲带着我去采购年货。母亲是很会过日子的人,平时非常省吃俭用,采购年货时也不例外。小时候的我被母亲拉着手走在玲琅满目的街上,看着花花绿绿各式各样的玩意儿,眼睛真是应接不暇,尤其看到那些神奇的,好玩的,神秘的各种小东西就更走不动了,非嚷着母亲给买。通常这时候母亲是不会惯着我的,也不管我撕心裂肺的哭,抱起我就走。寻到一个价格合适的摊位,就只买四挂五百响的鞭炮,分别是在大年三十晚上,初一早上,初五早上以及十五晚上来放,然后再买几盒小孩玩的火柴炮就不买了。
有一年,正巧赶上父亲在家,母亲便给父亲安排了采购年货的任务,父亲便带着我一起去。父亲不爱逛街,到街上也不愿意多逛逛,在头几个摊就开始问我想要哪个,看上哪个了就买哪个。听父亲那么说,我心中暗藏的喜悦简直无法言表,小心脏扑通扑通地急跳起来,要知道,这在以往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啊。于是,在过于激动的心情下,我竟然无法抉择想要哪个,又或者说全部都想要,但不敢说。父亲看我的样子迟疑不决,于是便给我挑了几个大家伙,问我满不满意,我也回答不出来了,只是一个劲儿的憋着笑,其实心里早就像三十晚上的烟花一样绽放开了。
大概在年三十前一周的时候,母亲就开始准备过年要吃的食物了,一部分是油炸的面食,有炸馓子、炸果果、炸油饼等,还有一部分是卤肉系列,有卤鸡爪鸡翅、卤猪蹄、卤猪头肉、卤牛肉等。母亲好像什么都会做,一大锅卤汁在母亲的搅动下不断地添水加料,从早咕噜到晚,整个屋子都弥漫着卤肉的香气。或许,年味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那时候母亲一个人做生意,在临街的位置开了一家商店,我跟母亲一起住在店里,生活区域很小,但是母亲一样会把家里布置的很有年味。三十那天,母亲会熬一些用来贴对联的“糊糊”,然后把“糊糊”涂满对联的背面,我站在椅子上举着对联比划位置,母亲在下面给我指挥,最终把对联贴的端端正正。这种“糊糊”的比例如果控制不好,贴到墙上的对联会慢慢往下滑,总是不太方便,所以后来的几年母亲就不再熬这种糊糊来贴对联了,改用透明胶带。那时候的我一直很好奇这种“糊糊”到底能不能吃,现在才知道那是用糯米熬制出来的。
贴过对联,母亲会在唯一的桌上摆几个盘子,分别装着糖、干果、花生和瓜子,还有之前炸好的馓子和果果,不大的桌子上看起来被摆得满满登登,只要有人来,母亲就会热情地邀请人家进来吃点。通常这种时候大家也都不像平时那样客客气气了,进来拿几颗糖或者抓一把瓜子,道一声新年好,然后随便聊几句再离开。我在这几天里也是极其幸福的,母亲对我放开了管束,我想什么时候出去玩就什么时候出去,想吃糖就吃糖,不用写作业,还有看不完的动画片,现在想想,这大概是童年时期的顶级待遇了吧。
爷爷奶奶还在世的时候,大年三十的年夜饭是一定要回去吃的。由于妈妈开店做生意,每次回去的时间都比较晚,我们总是恰好赶在开饭前一小时左右才赶到。进了门见到爷爷奶奶的第一件事就是磕头拜年,磕头的时候再说上两句吉祥的拜年话,爷爷奶奶就高兴的不得了,站起来的时候就能收到压岁钱了。
收压岁钱绝对是童年头等开心的事。虽然,无论收到来自哪位长辈给的压岁钱转个身就被母亲收走了,美其名曰帮我保管,但也有一小部分母亲会给我随意支配,仅靠着这一小部分,整个年都会得意洋洋起来,就好像从一个贫民突然变成了暴发户,是一个有钱的人了。有钱是一种快乐的感觉或许在那个时候就扎根在心里了。
通常,我会小心翼翼地支配这笔钱,绝不轻易买什么东西,而且还要算计着大概能花多久,有时候一直能攒到开学。很多同学跟我一样,也能攒到开学了再花。到了学校里,钱就花的快了。放学路上,有的同学买个零食看得眼馋,自己也想买来吃,有的同学买了新的文具,看见了心里痒痒,也会跟着一起买。于是,很快就把自己的存货花干净了。
也是因为压岁钱,让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财富差距。有一回开了学,同学们在课间聊起过年期间彼此收到了多少压岁钱,有说一两百的,有说五六百的,也有说一千多的,一千多在当时看来已经是算是土豪级别了。我在过年期间总共就收到一百多。这时有个同学突然说,他收到三千多的压岁钱,顷刻间,所有同学都向他投去了羡慕的目光,大家都迫不及待地问他怎么收到那么多压岁钱的,他便说家里的亲戚多。小时候真的信以为真是亲戚多的原因,长大了才知道,原来这位同学的父母在当时就是高层领导干部了。从此,他便成了班里的核心人物,身边围绕的朋友也越来越多。
三十过完,后面便是走亲访友的日子。往往大年初一是去拜访最德高望重的长辈或亲朋,如果没有这样身份的人了,就在自己家里过,等到初二初三再去。初一是一年当中的头一天,母亲很看中这一天,她总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往往早早地就把我叫起来,告诉我新的一年不能懒惰,要有一个全新的精神面貌和好的精气神儿。
其实不必被母亲叫醒,初一早上很早就能听到来自四面八传来地鞭炮声了,我听着此起彼伏的放炮声也就精神起来,主动要求母亲要去放那一挂五百响的鞭炮,或许因为我是男孩的原因,母亲想锻炼我的勇敢,虽然年龄还小,但也愿意让我去尝试。我把鞭炮抱到店门口的空地上,然后把盘城圆的鞭炮慢慢展开成一字,母亲在门口看着我,一边紧张地跟我说,要把点火一端的火线捻头摆到离家门口近的地方,点着了火就赶紧跑回来。于是,我按照母亲的指示放好位置,蹲在地上拿出火柴擦着,一只脚已经后撤了一大步,食指跟大拇指小心翼翼地捏着着火的火柴向捻头靠近,在火苗接触到火线捻头的一刹那,火星顿时四溢,并听到嘶嘶声,我知道它已经被成功点燃了,于是拔腿就往家跑,鞭炮声也随之在我身后噼里啪啦地响起,一种紧张刺激并且完成使命的自豪感油然而生。转过身看着火光闪闪的鞭炮在青蓝色的烟雾中肆意地乱蹦乱跳,鞭炮燃烧后的硝烟味儿立马裹挟了新鲜空气,属于年的热闹气氛也就从这里蔓延开来。
母亲的店在过年期间也不歇业,往往这时候生意比往常还要好,客人来买的东西也多,平日里香烟和酒水都是按个卖,现在大都是按件卖,大人给小孩买各种零食也是一买一大包。母亲就在这样忙碌的同时还要一边准备着晚上请客吃的饭,我也早早就学会了售卖,帮母亲打理着生意。到了晚上,母亲邀请的朋友便如约而至,七八个人就挤在一张不大的桌子周围吃饭,大家一边看着春晚开心地聊着天,一边夸赞着母亲的厨艺,母亲一般坐在通道的位置,一会儿起身去卖个东西,一会儿又回来招呼大家多吃点,多喝点,就这样吃着聊着一直到夜里十二点多才离开。隔天,母亲邀请的朋友便开始回请,也是在晚上,母亲会关上门带我去哪个阿姨家吃饭,也会待到很晚才回来。那个时候条件十分有限,但是没有人会嫌弃,大家都很热情地你来我往,相聚在一起时总是无比地开心,让人感觉过年就是一年当中最盼望的时刻。
后来,爷爷奶奶陆续地走了,大年三十便只在自己家里过,父亲回家地次数也更少,甚至过年也不回来,家里就只剩我和母亲两个人吃饭,母亲依然会照旧准备很多年货,但过年的气氛却减少了许多。春晚也不像小时候那么好看了,以前能一直守着电视从头看到尾,然后在晚上十二点钟声响起时跑到门口去放炮,后来只看其中几个节目就不看了,直接等到十二点去放炮。对放炮的期待和兴奋也大不如前,看着比自己更小的小孩玩一玩就算过了瘾了。三十之前去买炮的任务也全权交给了我,我也像母亲曾经那样,只买几挂鞭炮,只不过以前买五百响的,现在买了一千响的。买衣服也是和同学约着一起去,虽然还是拿着母亲给的钱,但心情似乎和母亲带着去是完全不同的,往往是盘算着手里的钱,能把整个服装城逛个遍再决定买哪件。
再后来,为了在过年期间多赚点钱,母亲甚至把拜访长辈的任务也全交给了我,最开始我十分抗拒这件事,总觉得母亲这种做法很不礼貌。母亲便说我已经长大了,可以代表她去了。我还是不依不饶,母亲便开始责怪我不懂事。这样僵持了几年,我也就妥协了,到了长辈家里也能跟他们聊聊天了,有的长辈甚至一点也不把我当成孩子看待,竟然让我也喝点酒,我也不好拒绝,就陪他们喝两杯。但我酒量天生就很差,往往两三倍下肚,脸就红的发紫,拜访也就不得已早早地结束,回到家睡一下午。
开始工作以后,过年就更少了年味,一年回家一次,只有十天左右的时间,几乎每天都有热情的发小和往日的朋友邀请聚会,陪伴父母的时间屈指可数。这几年因为疫情的原因都没回家,过年的时候就挨个发视频问候几句,和母亲多聊聊,然后和这边没回家的朋友凑在一起吃个年夜饭,年就算过了。城市里少听见鞭炮声,也不再守着春晚。
虽然很怀念小时候的年,但我知道,那样的年再也不会再有了。或许,将来我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过年又会是一种新的感受,但这样的想法却无法让我有像小时候一样的对过年的那种美好的期待。我也开始意识到,我的人生已经走向下一个阶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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