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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收藏着的歌单《少年的惆怅》里,静静躺着四首男声古风:《酒情钟》、《永定四十年》、《春昼短》,以及《再见月光》。四首歌各有特色,但我把它们归到一张歌单中,是因为如歌单名一般,每首歌都有一抹独属于少年们的惆怅,或是求而不得,或是怀才不遇。加上四位实力大神的演绎,更是把这些愁绪发挥到了极致,深深地感染着不同阶段的自己。
最早听的是《酒情钟》。里面有一句:
听说 博个扬名天下
才能宴琼林御酒插官花
这句话对于一个十五六岁,对整个世界的认知尚处于懵懵懂懂的阶段,只想着有一天能够以自己的方式惊艳全世界的孩子来说,杀伤力实在太大了。
像《火影忍者》里面的鸣人一样,对那个年龄的我而言,世俗世界的巨大认可就是当时各种行为背后的主要驱动力。所以,哪怕知道自己离“优秀”、“出类拔萃”还有很大的距离,我仍能满怀憧憬、满怀激情地期盼每一天的到来。
他这书剑生涯
昏喽喽盹睡在葫芦架
荡春风的禁城百万家
梦见 半城楼的夕霞
少年 望着烟雨骑白马
虚飘飘吹青旗扬落花
这一段,则是在心中的光芒最炽热时,色彩缤纷的泡泡“啵”地一声破裂,无情击碎了少年的白日梦。
古风很大一部分魅力正是在于它偏重写意的词。没头没尾的“他这书剑生涯”句,颇有点留白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为什么当年梦想着“宴琼林御酒,插官花”的他,竟会“昏喽喽盹睡在葫芦架”,甘心蹉跎自己的大好生涯?到底是像柳永、唐寅他们那样,锋芒太露,被封退了入仕之路才醉倒在花街柳巷麻痹自己呢,还是像可怜的孔乙己那样,连乡试的门槛都没摸到,最后只能怀抱着仅剩的书剑,藏在乡间旮沓的小酒馆里,潦倒到连喝酒的铜钱都凑不出呢?
我想,不论是哪一个故事,听众听后都会忍不住为他们长长地嗟叹一声。
网上有调侃,电影不怕恐怖,也不怕悲剧,最怕末了附上“由真实事件改编”。此处亦然,歌曲虽然唱的是古代,但犹如一面铜镜一样,对照一下自己的现状——现在的我还是那个眼神炽热,壮怀激烈,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吗?小时候的理想,如今也如歌中的“落花”一般,零落成泥了吗?
和《酒情钟》不同,《永定四十年》有一个明晰的虚构背景,可以看做是中国版的梵高。生前作品《青衫旧》无人问津,死后直到永定四十年,这歌谣却突然翻红,传唱于北魏的大街小巷。
不群则狂
俗世人笑我簪花带酒
于意云何
青衫旧我自侧帽风流
......
白头断琴恨无知己
年华空负 锦衣貂裘
莫问去来 早踏遍一十四州
前半部分的字里行间中,可以看出故事的男一号谢宣,大有魏晋时期真名士自风流的疏狂,不屑与俗世洪流为伍。而这种令人艳羡的桀骜洒脱,却是以常人无法忍受的一世寂寥换来的。正是:“白头断琴恨无知己,年华空负,锦衣貂裘。”
陈渡小雪
西风里摆下灞陵别酒
粗服乱头
浣纱女巧遇了万户侯
谁见翻云覆雨刀笔手
二十年写一段风流
美人尚小 英雄年幼
挑灯照夜
恰无心翻乱曲三百首
几折传世
我读懂你留下的藏头
满城都唱遍青衫洗旧
冬至大雪白了明楼
无人祭你 在甲子后
第二部分的副歌对应的是故事的后半段,也就是谢宣离世后籍籍无名了许久,直到永定四十年,满城皆唱《青衫旧》,有倜傥者闻而扼腕,恨不与宣生同时也。
深入了解这首歌的背景后,很容易就会被创作者用心埋的彩蛋惊喜到:曲中曲《青衫旧》的内容“浣纱女巧遇了万户侯”,“美人尚小,英雄年幼”巧妙地和《永定四十年》谢宣与“倜傥者”这对跨越时空的知己产生互文的效果。《青衫旧》里的浣纱女和万户侯虽隔着巨大的门户之别,最后却能走到一起的传奇,愈发衬托出谢宣与倜傥者难以相逢的遗憾。一人生前苦等能读懂自己作品的知音,却终究在孤寂中离开了这个世界;另一人虽然“几折传世,‘我’读懂了你留下的藏头”,却只能深恨自己生得太晚:“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去”。
经过加工,歌曲最后呈现出了一派雪中独祭的意境。茫茫白雪中,“我”在客栈里满上一盏温酒,不为别人,只为敬才华被埋没了半个世纪的你。温酒入喉,吐出的热气融入西风之中,那是否是在人间逗留了数十载春秋的你,看到有人能读懂你时露出的欣慰笑容?今天好歹还有我在小雪之中为你摆上一盏酒,可是啊,等我百年之后,又有谁会记得你,祭奠你呢?
那个年纪的我站在愚昧之巅,没有一个清醒的自我认知,总觉得自己是才华盖世的,世人是有眼无珠的,所以自己是怀才不遇的。那时的我,又怎么可能不为这样一首专以“怀才不遇”为题的歌曲所倾倒呢?
《春昼短》善于用典,开头便化用了纳兰性德《长相思》里的名句:
风一更,小窗留雨听彻寒声
送一程,经年余温
又化用苏东坡的“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作为结尾:
欲借问,人间何必好景长盛
多少事,如鸿泥印雪痕
多美。
尽管歌词中没有一处用到李商隐的典故,但是整体欣赏下来,让我第一联想到的就是他的《锦瑟》。用词用典华丽唯美,整首诗读罢虽不知所言为何,但觉读完尾联“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后,恍觉岁月蹉跎,心中怅然若失。《锦瑟》对于情绪的把控,可见一斑。
《春昼短》给人的也是这么一种感觉:
想平生,所幸贪恋所谓天真
到如今,能以寻常口吻
有所思,报与东风寄与星魂
浑不似,我只身几度春
也幸甚,千万梦自珍
和《锦瑟》一样,哪怕不明白每句歌词具体在讲什么,合在一起,依然不难看出这首歌整体基调是对逝去光阴的缅怀。
编曲从头到尾都能听到编钟悠扬的声音。这种古老的乐器为歌曲平添几分雅韵,同时,又因为它源远流长的历史,深深地契合着歌曲主题“岁月如梭”。
安宁祥和的钟声与结尾处的歌词契合得最为紧密。晨钟暮鼓,在代表一天开始的钟声里,我们让过往一切都“如鸿泥印雪痕”,轻轻一拂,了无踪迹。待明朝,重整衣冠,再“寄予新诗文”。
歌单的最后一首《再见月光》和《春昼短》一样,都是在林林总总的回忆后,完成对过往的告别。与《春昼短》的朦胧意境不同的是,《再见月光》将人生比作戏台,把掩藏在旧时光中的悲欢离合具象化,让人为之神动。
台上人字句铿锵
台下人笑泪满腔
演真假悲欢几场
别说谁不配妄想
不看不听不自量
谁又是天生懂炎凉
如果曾寸步不让
会不会真有月光
穿云破雾仍明亮
如果爱沦为虚妄
能不能偷一点光
照一瞬远去的脸庞
两个“如果”,无不在表达着对过去的遗憾。“如果曾寸步不让”是有事情自觉没有全力以赴。如果当时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月光是不是就能驱散遮天的迷雾,照亮希望?
“如果爱沦为虚妄”,在一段注定离别的感情中,如果我们没有互相伤害得那么深,那是不是留在彼此记忆里的,都是对方最美的模样?
明月光 似愁长
叹世事大梦一场
人生几度秋凉
歌词部分,我们看着台上人咿咿呀呀地唱着“人生几度秋凉”,一下子联想到这句词的原作者苏轼,因才华起势,又因锋芒招祸,一生辗转,最后客死他乡,命运不可谓不跌宕。这句“世事大梦一场,人生几度秋凉”就是他一生的缩影,而他的经历,又是历史上多多少少个大起大落的才子志士的缩影。念及此处,不得不感叹这句歌词的分量之重。
而对于“明月光,似愁长”句,河图的戏腔处理可称惊艳。抑扬顿挫的唱腔对应并诉说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末尾拖的长音与“愁长”二字相呼应,从字义和听觉两个方面同时感知到了愁情的绵长。
他轻轻关上窗
像告别一生中最珍视的月光
他向台下张望
那破旧座位里早无人赏
他声声是荒唐
唱当时年少轻狂二十载心伤
最执着的人
离去在天光大亮
月光在古诗文中始终扮演着一个重要的意象,从大多数人第一首启蒙唐诗《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到中学课本里学的“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月光以皎洁无瑕的形象出现,始终承载着着我们对家乡,对过往以及对所有曾经拥有过的美好事物的怀念。
“他轻轻关上窗,像告别一生中最珍视的月光......最执着的人,离去在天光大亮”显然是对过往二十载岁月的告别。放下了执念后的台上人,最终决定在天光大亮后,开启了一段崭新的生活。
少年人,谁没有几次刻骨铭心的失败,谁没有几段痛彻心扉的爱恋。听到这首歌恰巧就在上一段恋情结束的时候,它出现得是那么的合乎时宜,仿佛就是专门来告诉我不要为打翻的牛奶而哭泣,来教会我如何“告别一生中最珍视的月光”。
少年的我,所知远大于所行,所思远大于所学,情绪敏感而脆弱,这张歌单里的每首歌仿佛都是为我量身定制的。
但是人总是要长大的,认知总是会提高的:
《酒情钟》里的愁源自于行动的孱弱跟不上理想的宏大,以日积跬步自可破之;
《永定四十年》知音难觅的孤独才是常态。与其苦等他人做知音,不如学会更深入地自我剖析,了解自己;
与其像《春昼短》里一样嗟叹光阴流失之速,不如用将叹惋的时间用来闻鸡起舞;
《再见月光》里关于“如果”的遗憾也无法弥补,现实中你的性格早已注定了你在那时会做那样的选择,追思无益。
认知比以前提高了,自然不会再为这些歌中所表达的情绪牵愁照恨。年岁已经到了需要我摒弃脆弱,刚强而立的节点,自然而然就应该与这些《少年的惆怅》作别。如《春昼短》与《再见月光》结尾所表达的那样,不论好坏,过往皆是序章。在明日的太阳升起时,准备好用蓬勃的生命力书写崭新的篇章。
“二十三载随波去,休计往事潦倒。”
别了,青葱敏弱的岁月。别了,少年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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