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在二十五岁前成了工作狂,与曾许诺有很大关系。
也许是缘分使然,我刚来到这家公司后,就被分到了曾许诺负责的这个设计组。公司有六个组,每个组分开接不同的项目,到了年底再算业绩。曾许诺这个组是整个公司加班最多的,这主要源于曾许诺本人是个完美主义者,加之其对设计颇有追求,一周通宵个两三回是常有的事。我们这个组好几个成员因为受不了这种高强度的加班模式,陆续跳槽或转行。唯独我还在,除了本身热爱设计外,最重要的还是能陪伴在曾许诺身边。
有次,曾许诺因胃疼请了病假。我煲好薄荷山药汤前往他位于静安寺附近的家,这也是我第一次上他租住的房子。他住的是带庭院的双层小洋房,房屋外是典雅的日式园林,屋内是简单素雅的日式家装。没想到在这闹市之中,还隐藏着这样幽静的院落。
“这是我养父的产业。”曾许诺一边为我泡茶,一边说道。我看了看挂在客厅里的老照片,照片上的男子穿着武士服,腰上别着武士刀,端正地站立着。这就是曾许诺的养父:宫本一郎。屋内挂着宫本一郎的书法作品,一手米芾行书写得丰神俊朗。
曾许诺的生父本是乌镇西栅颇有名气的中式成衣店老板,制作的服饰非常精美,是上海滩一带名门望族的御用裁缝,这些顾客中就有曾许诺的养父宫本一郎。曾许诺的生父生性好赌,十赌九输仍乐此不疲,年轻时向地下钱庄借了不少钱。而宫本一郎作为当时上海滩的黑帮头目,管理着这些地下钱庄,他同意将曾父全部赌债一笔勾销,前提是曾父同意将年仅十二岁的曾许诺过继给自己。
其实当年宫本一郎还未及不惑之年,以他的年纪完全可以自己生养一个孩子,但他却一生未娶,从头至尾只有曾许诺这个养子。
不久后,我收到了宫本一郎的邀请函,孤身前往静安寺附近的樱花馆品茶。在茶馆包间里,我终于见到了宫本一郎本人,他一袭僧侣打扮,身边放着一管尺八。
“等候您多时了,林小姐。”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可以断定当初在绍兴时就是他在给曾许诺打电话。当我注视他双眼时,竟有种不寒而栗之感,他深沉的双眸中隐隐透着敌意。
“我常常听许诺提起你,说你是个很有才华的女孩子。”宫本一郎笑了笑说:“许诺是我的养子,他性格腼腆,很少接触女孩子,林小姐是个例外。”
宫本一郎为我慢慢续上茶,接着说道:“我虽不是中国人,但崇信佛教,自己也会一些占卜之术。自从许诺认识了林小姐,他身边总会发生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于是我为你俩占了一卦。”
宫本一郎顿了顿,接着说:“林小姐也喜欢许诺吧?”
我点了点头。
宫本一郎喝了口茶,说道:“你们的相逢是劫数的开始,所以即便你们互相中意对方,我也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我听罢,不禁说道:“这些占卜之术并不能完全相信的。”
“林小姐,作为曾许诺的父亲,我希望你能离开他,这样对你对他都好。”
“宫本先生,您虽是他的养父,但他应该有自己的选择,他还有自己的人生要过。更何况,我对曾许诺的感情不仅仅是单纯的喜欢,他是我梦中无数次出现的人,是我前世曾许下的誓言,是我解不开的心结,是存在于过去世中无尽的爱。”
宫本一郎听罢,叹了口气,道:“ 林小姐,你对待感情未免过于执着。你还年轻,不知这世间太过于执着的感情往往不得善终。”
就这样,我与宫本一郎的首次碰面,最终在不欢而散中结束。
几个月后,我收到老家人寄来的信件,信上说叔叔病重,需赶紧回家一趟。我三岁丧母,八岁丧父,自幼便由叔叔抚养长大。向公司请完长假后,我便匆匆赶往千里之外的湖南老家。叔叔是极度嗜酒之人,如今已是肝硬化晚期,躺着病床上的他见到我时已不能言语,没过几天便撒手人寰。
对于叔叔的过世,我的心里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叔叔是广陵派的古琴传人,在老家县城开了间古琴馆。他膝下无子,亲自教会我古琴昆曲,又请来城里最好的师傅教我绘画。
叔叔一走,在这世上我已再无亲人,内心之伤痛实是无法向人言表。在守灵夜的那一晚,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走了很远的路途,来到大雪纷飞的西藏,穿过无数缤纷的经幡,一连串精美的廊柱,大昭寺内的壁画之下燃着无数的长明灯,一个颇具穿透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采得黄花作枕囊,曲屏深幌閟幽香。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回头只见一蒙面僧人,手上捧着一个玉枕……
我从梦中惊醒,时间显示是凌晨三点。
之后回到上海的公司,又开始了日复一日地加班,许是叔叔的突然过世加上日常工作的辛苦,我慢慢患上头痛的毛病。一开始只是到了晚上会头部不适,之后发展成为全天头痛。去同济医院做了几次核磁共振,也检查不出任何结果,医生说是深度焦虑导致的植物神经紊乱,自我调节一下就好。可即便减轻工作量,或去诊所做理疗,仍然不能减轻病痛。
病情慢慢发展成为二十四小时头痛,头部一沾枕头就痛,于是我开始坐着睡觉。但病情仍未好转,之后又新添了耳鸣的毛病。有位懂巫术的老中医说我患的是业障病,吃了几副中药,仍不见疗效。
这样的身体状况致使我在工作中频频出错。为此,我决定休养一段时间,并利用这段时间去一趟西藏。
坐在前往拉萨的飞机上,望着窗外的云层,我心想,是否真应了宫本一郎所说,我与曾许诺的相逢就是劫数。种如是因,收如是果,这一切的因果是从何而来。也许,梦中的那位蒙面僧人会给我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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