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奶奶

奶奶很慈祥，虽然她和我没有血缘关系，虽然她是老公的奶奶，但这丝毫不影响我对她的爱。

去年秋天，第一次以哥哥（老公）女朋友的身份去他家时，哥哥一家人都很热情。中午，我现在的婆婆做了床子面，面很劲道，红红的汤头上，漂着零星的香菜，好香啊！

爷爷和奶奶坐在圆桌旁边，眯眯笑着，尤其是奶奶，拉着我的手，不停地抚摸，不轻不重，轻了怕我的手从她手里飞走，重了又怕搓痛我似的。那种感觉好亲好亲。

长期冷漠的家庭生活让我更加渴望真挚的情感，更加珍重人与人之间的情分。想来，嫁入这样的家庭，虽不大富大贵，锦衣玉食，但那些流淌在平淡日子里的爱和关怀，足以安顿一颗风尘仆仆的心。心安即是归处。

时值暮秋，明媚的阳光已生出些许凉意。我本穿得单薄，坐在阴面的房间里，喷嚏连天。奶奶找来一件蓝色棉布马甲给我穿，哥哥看到我穿着马甲的样子，笑得前俯后合。

“呀，刚才还是个时尚少女，穿上马甲变成个老太婆啦！”

“不管穿啥，暖和了就好，看把娃冻感冒了！”奶奶笑着说。奶奶脸上闪着慈爱的光。她很矮，很瘦，腰弯得厉害，听说是前半年下雨的时候摔断的。头发全白了，几缕额发耷拉下来，盖在小而有神的眼睛上。吃饭的时候，嘴巴一瘪一瘪的，奶奶的牙齿掉光了，吃东西只能靠牙龈相互摩擦着嚼。

年底，我就和哥哥举办了婚礼，我也正式成为婆家的一员。如此一来，我与奶奶相处的时间更多了。慢慢地，我发现奶奶和亲戚邻居都相处得极好，十里八村的人都夸奶奶善良贤惠。姑姑姑父从外地打工回来，第一时间赶来看望奶奶，给奶奶买衣服，带吃食，也围在奶奶跟前拉话。孙子孙女们在奶奶跟前更是孝顺，几个堂姐经常帮奶奶做家务，表姐表妹一有时间也会携家带口来看望奶奶……我想，奶奶的心里是欢喜的，也是满足的，年逾古稀的老人，儿孙绕膝，共享天伦便是最大的宽慰。

人世间的感情永远都是相互的，亲情也好，爱情也罢，付出了，才有收获。奶奶能活成今天这般人见人爱的模样，与她年轻时种下的善果密不可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人们的日子极度贫困，除了不缺孩子啥都缺。那些父母早亡，生活难以为继的可怜娃娃只能拉个棍棍挨家挨户讨饭吃。善良的奶奶每次都会把讨饭娃娃的破瓷碗添满，让他们吃饱了再离开。

有一次，锅里实在没饭了，奶奶把自己碗里的饭一股脑儿倒进一个女娃的碗里。后来，那个脸色蜡黄，瘦削得像薄纸片一样的女娃，嫁给了哑巴大伯，成了奶奶的大儿媳妇，也就是我们的婶子。婶子生在一个旧地主家里，解放以后，地主成了过街老鼠，日子过得比贫下中农还要烂包。婶子母亲去世的早，父亲又是个赌徒，婶子是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七八张嘴指望着婶子挖野菜，讨馒头过活。因为这个原因，婶子成了奶奶家里的常客，有些时候甚至会小住几日。走的时候，奶奶总不忘给婶子的褡裢里塞一些风干萝卜片和几个玉米面窝头。

后来的一年，婶子家所在的河川地区收成不好，闹了饥荒。人们把勒紧的裤腰带紧了又紧，在枯黄的苜蓿地里掐了又掐，只得到那一点可怜的苜蓿叶子来充饥。婶子娘家原本艰难的日子就更难挨了。奶奶料想到这个情况，安顿好家里的活计便去看婶子。只见黑魆魆的土窑里，婶子姊妹几个围着快要塌陷的土锅台，有气无力地啃着苜蓿团子，脸上是绿茵茵的菜色。奶奶掉了一把眼泪，把婶子领了回来，又把从麦秸垛底下捡来的小麦，磨成面粉，给她做了一碗洋芋糊糊面。婶子吃得满眼泪花。从此，她成了哑巴大伯的媳妇。一切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奶奶关爱着身边的一切人，对我们孙子辈的关怀更是无微不至。初夏，草莓熟了，在绿叶的掩映下，玲珑剔透。奶奶佝偻着腰，小心翼翼地把他们摘下来，放进冰箱，等我和哥哥回去吃；有时，我在房间看书写文章，奶奶把新摘的鲜草莓撩在衣服前襟里，笑意盈盈地拿给我吃。端午节时，奶奶让两个堂姐去山洼扯了很多苇叶，坐在地上给我们包粽子，我也和她一起包，边包边学，边听奶奶讲过去的故事，屋外小雨淅沥，场景温馨惬意。那天，奶奶包了好多粽子，装了满满一簸箕，谷堆儿似的冒上来，粽子的清香从锅里飘出来，甜甜的。

第二天清早，奶奶就让我和哥哥提上粽子，看望我爸妈和娘家奶奶。奶奶装了五六十个粽子，放了些草莓和李子，又到屋外的地里挖了两捆葱。“别忘了代我问候你奶奶，给你奶买点吃的，能嚼动的”。我们都走到门口了，奶奶的叮咛声从身后传来。

奶奶的话让我感动，老一辈的人情味儿竟如此浓厚……现代通讯极大地便捷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看似距离更近了，随时随地都能把问候和牵念传遍全球，但当坐在一起时，相对无话，只能靠玩手机来化解四目相对的尴尬。那些天，天灰蒙蒙的，亲戚们坐起来说着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喝着老茶，分享着嘎奔儿脆的麻花的场景再也没有了，成了童年温馨的回忆。

2019年冬天，时尚的潮流选择了毛绒大衣，那种外边摸起来像蜷曲的绵羊毛一般毛茸茸软绵绵的衣服，样式很前卫，配上打底裙很漂亮。大堂姐有个红色的，二堂姐穿了个黄色的，妹妹买了件白色的。奶奶看来看去，别人都有“毛蛋蛋”衣服，就我还穿着去年的棉衣，黑不溜秋的，像格格巫似的。

奶奶心疼我，就托大堂姐从唯品会上给我买了一件草绿色短款毛绒大衣。

“来，丽丽，试一下这个衣服，看能不能穿，穿上不好看了，我叫你姐退了重买一件！”奶奶边说，边佝偻着腰慢慢踱进我和哥哥的房门，沟壑纵横的脸上是掩藏不住的欣喜。

“奶奶，给我的？”我一脸狐疑地看看奶奶，又回过头瞧瞧哥哥，哥哥笑而不语。

“当然是给你的了，你看你穿着个啥袄子，人家都穿这‘毛蛋蛋’衣服哩，奶也给你买了件。”奶奶有些嗔怪地说，眼里却带着笑。

我低头瞥了一眼身上的衣服，那是哥哥的一件旧羽绒服，在家的时候，随便披在身上，便于干活，又不担心弄脏。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过奶奶手里的衣服。还别说，穿上真的很好看，草绿色衬得皮肤亮亮的，白白的。

“喜欢不？要是不喜欢，我叫你姐退了去，再给你买一件。”此刻，奶奶眼睛里闪着急切的光。

我连忙说道：“喜欢，喜欢，喜欢，很漂亮的，谢谢奶奶！”

奶奶围着我，掐掐袖口，捏捏前襟，一会儿让我转过来，一会儿让我掉过去，嘴里念叨着：“美着呢，年轻娃娃穿啥都好看，就是袖子宽了点……”

突如其来的馈赠让我受宠若惊，让我心生感动，更让我羞惭。与哥哥成婚一年来，我从没有给奶奶买过礼物，也没有为她老人家做过什么大事情。唯一做过的就是每周回家时，买一些爷爷奶奶能嚼得动的吃食，无非是些饼干啊，点心之类的，可他们总是笑盈盈地跟别人夸耀：我这个孙媳妇乖得很，每次回家都不空手，给我买这买那的，回来了还帮我干活……

人世间，不仅有人情冷暖，亦有温暖的相遇和爱。我庆幸有这样一位好奶奶，愿奶奶长命百岁，永远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