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寨和绿林营的故事

        假定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中有两座城市，一南一北，南边的叫“南平州”，北面的是“北安郡”。连接两座城市的道路有水、陆两条，陆路叫“平安路”，水路叫作“南北渠”。两条道路为两地通商所需，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相互替代。两条道路分别经过两座山岭，一座叫“黑风岭”，一座叫“绿林峰”，两座山岭位于两座城市之间。两座城市各有官兵把守，但两伙强盗却已在两座山岭里安营扎寨，分别叫“黑风寨”和“绿林营”。黑风寨控制了平安路，绿林营控制了南北渠。官兵数量有限，无力剿匪；强盗也不敢和官兵正面作战，以目前的实力还攻不下城池。眼下兵匪对峙，黑风寨和绿林营的故事就以此为开端。

        强盗的天职就是抢劫，俗称“杀人越货”，但杀人只是手段，越货才是目的。而为了确保越货的目的可持续，他们经常需要克制毫无意义的杀戮。土匪和流寇都是有组织的强盗，其内部的权力结构是有层级的。但相对而言，土匪的境况优于流寇。流寇居无定所，四处打劫；而土匪却能盘踞一方，就近劫掠，进可攻，退可守。

      绿林营和黑风寨的强盗起初也是流寇，安营扎寨之后就由寇变匪，往来商贾是他们劫掠的对象，抢来的财产是他们的收入。几个强盗头子是暴力集团的原始股东，收入由他们支配。维持暴力集团的日常经营需要大量开支，主要是喽啰们的人头费，剩余部分就是强盗头子们的分红。条件允许时，有进取心的强盗头子会将部分红利用于继续招兵买马，以实现暴力集团的扩大再生产。

        拦路抢劫是个好生意，风险低，收益大，可就怕好景不长。频繁的抢劫很快就让商贾不敢通行，抢劫失去了稳定的来源。强盗只好四处打劫，目标对准了城市周边的村落。但这些村落原本就十分贫困，经不起黑风寨和绿林营的轮番蹂躏，村民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老弱病残就不怕强盗了，要钱没钱，要粮没粮，只剩性命一条，但要命不是土匪的目标。民不富则匪不富，抢不到钱，绑票也枉然。

        富人们居住在城市，但有官兵严防死守，冒险进城的强盗很少能活着回来。黑风寨和绿林营的财源逐渐枯竭，有些喽啰就作鸟兽散了。剩下的强盗干脆重操旧业，以耕种或渔猎为生。强盗们混到这个地步，等于宣告了暴力集团的破产，被官兵剿除只是个时间问题。黑风寨和绿林营不打自溃的故事，成了两地居民和商贾经久不息的笑谈。

        维持一个暴力集团的日常经营并不轻松，将其做大做强就更不容易。首领必须保证喽啰们有足够的收入，至少要高于军饷，否则他们宁可当兵也不会落草为寇，毕竟当兵的伤亡率要低得多。倘以耕种或渔猎为生，就失去了强盗本色，相当于生态位下滑，从肉食动物变成了素食动物。

        如果官府事先明白这个道理，剿匪的任务就能提前完成。官府可以发令禁止商贾通行，继而坚壁清野，以逸待劳，很快就能断绝强盗的经济来源。但若强盗事先明白这个道理，也会未雨绸缪，奋发图强，努力避免这个失败的结局。强盗们的故事会从笑谈变成传奇吗？当然可以。但这是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绿林营率先改变了经营策略，他们不再拦路抢劫，而是在南北渠上找个最合适的地点设下关卡，向往来商贾强行收费。此举彻底改变了局面。虽然雁过拔毛，但商贾的人身和财产安全有了保证，决定是否通行就只算经济账了。强盗们也要算经济账，强行收费不能乱来，要根据财货价值确定一个比率，比率还不能太高，否则商贾的通行数量锐减反而会减少收费总额。几经探索，绿林营终于确定了一个最优的收费比率。

        绿林营的经营策略大获成功，原本在平安路上通行的商贾纷纷改走水路，黑风寨很快感受到了竞争压力。穷则思变，改革的举措同样是以收费取代抢劫，并且费率还不能超过绿林营。为了吸引商贾通行，强盗们还整修了道路，在收费站安放椅凳，免费供水，以便商贾中途休息。在沿途开设几家餐馆，也是赚钱的生意，过去没人敢干是怕土匪抢劫，现在土匪亲自干，安全就有了保证。这套组合拳打下来，黑风寨就彻底扭转了局面，开始在与绿林营的竞争中占据上风。

      但竞争不如垄断，黑风寨打算搞垮绿林营。火拼是下策，上选应该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几经盘算，黑风寨终于使出了一个阴招-压价竞争。通过大幅降低通行费，把南北渠上的商贾逐渐吸引到平安路上来。这招果然奏效，不久绿林营就支撑不下去了。收入减少，喽啰们军心不稳，部分喽啰直接改投了黑风寨。

      在绿林营混不下去的几个散兵游勇开始在平安路上随机抢劫，一度安全的道路又变得危机四伏，往来商贾的数量开始减少。这让黑风寨十分恼火，一边派喽啰出去剿匪，一边向商贾宣布，可为其沿途提供武力保护，避免商贾被其他强盗抢劫。当然保护不是免费的，在收取过路费之外，黑风寨还会加收一笔保护费。但从此之后，黑风寨就理直气壮地打出了“替天行道”的旗号。

      黑风寨终于一统江湖，垮掉后的绿林营成了黑风寨的分寨。喽啰们越来越多，首领们必须想办法开源增收，并且很快找到了机会。商贾之间经常发生商业纠纷，诉讼也不少见，但官府做出的判决却经常执行不了。当差的人手太少，查扣财产又非常麻烦。但黑风寨却有天然优势，别说查扣财产，就是把人扣押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黑风寨抓住了机遇，决定为商贾提供强制执行的服务，执行的依据就是官府的判决文书。服务不是免费的，黑风寨要向商贾收取一笔执行费。后来，黑风寨扩大了纠纷解决的服务范围，干脆把审理纠纷的任务也给包办了。部分商贾已经不愿意到官府打官司，因为黑风寨干得更好，判决公正，执行果断，而且不收贿赂。

      黑风寨越来越兵强马壮，野心逐渐膨胀，开始觊觎城市里的财富。城防总有松懈的时候，只要找到机会，强盗们就可结伙进城劫掠。首领们深谋远虑，开源增收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强盗必须保持强盗的本色，好日子过久了，战斗力就会消退，意志就会涣散。尽管在黑风寨控制的两条道路上，强盗们对商贾极尽保护，但只要出了这个范围，暴力就重新成为默认的选项，进城之后更是要烧杀劫掠。

      城里有富人也有穷人，但无论是抢劫还是绑票，强盗们的首选都是富人。对于穷人来说，强盗进城非但危害不大，反而可能会落得些好处-富人被杀掉，强盗们就会把他们带不走的财货、粮食和土地直接分给穷人。强盗首领们逐渐看清了其中的门道，赶紧打出“劫富济贫”的旗号，与“替天行道”并列。他们啸聚山林，却在等待机会，开始孕育一个野心勃勃的计划。

      机会说来就来了。连续两年大旱，粮食歉收，一部分人已经吃不饱肚子。官府赈灾不力，导致灾民越来越多。强盗首领开始倡导“均贫富”的新理念，大获民心，一部分灾民加入了强盗的队伍，还有一部分灾民开始争抢富人的粮食。城市里一片混乱，官府上下忙着逃命，统治秩序近乎瘫痪。官兵也无心守城，内部出现多起哗变。最终强盗们只用很小的代价就攻陷了城池，经过短暂的烧杀抢劫之后，强盗首领下令对城中百姓秋毫无犯，同时贴出了安民告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