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姨

    2020年9月10日早上9:47，小姨去世。8月31日才刚47周岁。从确诊乳腺癌晚期至今一年半，病情恶化迅猛，毫无生活质量可言，即便对家人有诸多牵挂，对人世有无限不舍，终究还是捱不住了，愿你安息，再无病痛。

      迎检通知穿正装，枣红西装外套，小高跟，头发扎一高束，精神抖擞上班，收集数据填报表，如往常忙碌，无意间瞥见家庭群里三姨说另一个世界安息，赶紧点开群，才见到妈妈发在群里关于小姨的小视频，画面音是妈妈无助痛心颤声一直呼唤小姨，几十分钟后的一个小视频是妈妈哭着说你们都说来，这么多天一个也没来。声音不大，但字字重击我心，我本可以早些回来看看，我以为这周末回来能见到，非要到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的田地，真不至于，哪有那么忙，哪经得起耽搁，人，有时候真的很讽刺，非到离开了才马不停蹄奔丧，早些时候总侥幸以为来得及，哪里来得及。请假，等车着急的瞻前顾后，跺脚，手冰，没等到出租车，奔进公交车厢，涕泗横流，抹也抹不完，脑中涌出那么多关于小姨的种种：她总对我偏爱有佳，她总亲切地唤我杨宝儿，她在我病倒两回住院时都守着每回都四五十天，她有办法把我那脏兮兮的运动鞋全都刷洗如新，她没有儿女但父母对子女能做到的她都为我做了，她总是牵挂我和我的狗子、时常问候，后来，她病的实在严重，再也回不了我的消息了。如今，我在这头，她在那头。

      年轻时，小姨爱干净到近乎洁癖，工作再累也会把家收拾利索不放过地上一根头发丝。她吃苦耐劳，我总不时想起夕阳下她独自在大农业路上对着离去的车里的我们挥手时，那个让人怜惜的身影。她曾经有优越的生活，后来被骗入传销歧途落得一无所有，险些丧命才得以脱身，我无法真切体会那种巨大心理落差，只能想象一下，单是想，都让我难以承受。后来身体恢复一些后就努力打工，做着十分辛苦的火锅店服务员工作，常常工作到夜深，整月从没有过一个完整的休息日，即便只有半天休息，也赶紧回家看亲人，把微薄收入用来给亲人买各种东西，心疼她，她说，也会有很委屈很累的时候，就听音乐，让我也多听听音乐，这也的确是我爱好。7月有晚我们有过一次长谈，时而大笑时而一起吐槽，回想起来那是多好的夜晚。还是7月，我们也有过一次不愉快，问题在我，我那些天极度烦躁，对你发了脾气，大喊了几句，你说你没有强迫我遛狗的意思，我想多了，然后你默默转身去卧室，我当时就后悔了，但是也一直没再提这事，我错了，不该对你吼。你只是说，你带狗下去，然后我就爆发了，说你自己说过狗力气大乱跑你牵不了，现在又说你带去遛，你能遛成吗！你这不就是逼我现在下去吗！我说了等会下去，为啥一直要催我！我当时，真的失控，完全是咆哮，而你的解释很轻声，我很后悔，我因为没控制好自己情绪伤害了你，对不起我心爱的小姨。

      从石河子驾车到小拐，两个半小时，一路有好几次泪涌，赶紧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先别哭，一定要平安赶到，我以为见到会嚎啕，并没有，那个恒温箱似乎没给我带来冲击，上香烧纸也是麻木，我想，缘于周围太嘈杂，聒噪让我像是抽离里这样一个悲痛的事。

      见到妈妈，我上前抱住她，她很瘦很瘦，一直呜呜哭，念叨“你小姨太可怜了，她一直想和家人在一起，都说来看她，一个也没来，可怜死了，她对这个世界特别留恋，她特别不甘心”，我没出声，只是抚她背，抚她头，眼泪默默一直流，我本也没打算说一句安慰的话，我觉得任何一句安慰的话都是在伤口撒盐，有伤痛就让它流淌，脓流了，伤口才能结痂愈合，我也不想听安慰的话，我深知那些话有多不合时宜，非常时期，安静陪着，拥抱，就是最好最有力量的支撑。二姨一遍遍解释没能去看小姨的原因，其实，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人已经离开了。舅舅今天一天都在跑长途，晚上十点左右才到，起初强装镇定，在殡仪馆烧纸时终于再也绷不住，弯曲手臂用袖子擦泪低声哭时，仿佛眼前这个年过半百的大男人只是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小男孩，那么无助。雨点突然落下，如拇指盖大小，雨很急，喊舅舅进房子，他不愿，说要一个人待一会，坚持在外面长板凳上坐着，静静灌几口白酒，现实生活真的太难。

      原计划让我和妹妹、妹夫守夜，后又作罢，屋外雷雨交加，妈妈今晚曾轻声念叨一句“你小姨走了，下雨了”。

      明早再去看小姨，后天早上就要送去火化然后安葬了。虽说病了这么久现在也算解脱，但也的确令人心疼，就是这么矛盾，既希望你留的久些，又不舍看你受折磨。总不想接受事实，可终究也还是要面对，慢慢来吧，我会好好生活，如你期盼的那样，家人们也都会健康平安幸福，你好好休息吧，休息好了，来梦里看看我，爱你。

      这世界，又少了一个那么爱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