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南楼对门的素芹大姐给兰花妹子打来电话:宝柱大哥不行了,你来看一眼吧。来时别忘了让孩子们抱过来一盆兰花。临了,他还够着脖子找,我知道,他是在找兰花,再找你。知道了。兰花撂下电话,泪,无声地顺着苍老的脸颊往下滴落,直滴落到面前那盛开的兰花上。
宝柱大哥静静地躺在一张素白素白的单人床上,身上覆盖着的单子上繁星般点缀着点点兰花。老伴素芹蹒跚着来回挪动着脚步。她走到近前,对老头子说:再等等,她兰花婶不会不来的。
兰花拄着拐杖,在二儿子的搀扶下颤巍巍进了门,本就苍老的脸庞愈加没了血色,满头白发凌乱地飘散着,像是冬天荒坡上的杂草枯槁破败,眼睛里溢满了浑浊的泪水,素底兰花小袄被泪水打湿了一大片。兰花的二儿子把盛开的兰花慢慢地放在老人的床前。兰花撩开宝柱哥身上的单子,枯槁的手在宝柱哥的脸上轻轻抚摸了一会儿。就只一摸,兰花便再难把泪水咽回肚里,打湿了本就湿透了的胸脯子!兰花知道:泪水断不可滴落到宝柱哥的脸上。她忙扭过身躯,对二儿子轻声说:掐过一朵花来。二儿子就把一朵鲜艳的花儿递到娘的手里。兰花小心地接过花,嘴里叨念着:柱哥,你的心里装了一辈子兰花,就让它随你去吧。你耐着性子等,一辈子都等啦,下辈子快来了,咱不差这几天,是不?宝柱哥仿佛是用了平生的力气,睁开了双眼,定定地看着兰花,嘴角向上挑了挑,而后,慢慢地、慢慢地垂下了眼帘。
满屋子响起了抽搭声。宝柱哥的两个女儿被人劝了出去。二儿子怕娘有啥闪失,附耳对兰花说:娘,咱回吧。兰花像是对儿子又像是对自己说:俺老哥俩一辈子清白,还怕死了有啥不成!不是。娘,俺是怕您太伤心,伤了身体。二儿子忙辩解地说。兰花嘟囔道:你大伯走了,也带走了我的半条命。一个半条命的人,还能活么?老妹呀老妹,当年你我要是都能有这点胆子,也不至于毁了你害了我更没了他呀,这一辈子呀!素芹大姐终于把憋了一辈子心底的话说了出来。素芹的几句掏心掏肺的话语一出口,兰花就觉得心口窝一热,喉咙口发咸,一口鲜红的血从嘴里喷了出去,叫了一声:我的亲姐姐呀。便背过了气……
青春年少的素芹二十一岁,兰花小她一岁。小姐俩往人前一站,不相识的人一准认定她俩是从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宝柱那年二十三岁,是村里的民兵连长。好个宝柱,长得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发满得敦敦实实的一条汉子。
归里包堆就屁大点儿的村子,谁家有个大事小情,哪家发生点儿啥事,不消一袋烟的工夫,便从村南传到了村北。何况,屁大点儿的村子也只能发生屁大点儿的事。
宝柱、素芹、兰花一块儿长大,一块儿和泥巴,一块儿捉蚂蚱,从不曾红过脸吵过架。宝柱和兰花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相互间萌动了爱慕之情,素芹呢,甚是为他俩高兴。宝柱和兰花就不免在人前人后形影相随,那份纯真的爱情燃烧着两颗饥渴的春心。两家的老人看出了端倪,生怕出个好歹。兰花娘嫌弃宝柱家哥们儿多,果真把闺女嫁过去,岂不要受一辈子穷!宝柱爹娘虽然乐意这门亲事,但就兰花娘的一句不乐意便“锁”住了宝柱。兰花娘一样“看”紧了兰花。宝柱心里装着兰花,可毕竟耐不住兰花娘的白眼,又是个憨厚老实的孩子;兰花呢,生性胆小,心里同样装着宝柱,可又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好姑娘,哪里容得下别人说三道四!于是,一晃三两年过去了,宝柱爹应允素芹进了门;悄悄哭了三天三宿的兰花也可怜巴巴地嫁给了本村的男人,可心却死了一般的寂静。一向爱说爱笑的兰花变成了哑巴似地一天到晚沉默寡言,无论春夏秋冬,总在屋里屋外种养着宝柱喜欢的兰花。宝柱和素芹两口子也还平静,可不知咋的始终觉得这日子过得没滋没味、缺油少盐的。宝柱呢,如同着了魔似地种养着兰花,素芹心知肚明,一同伺候着那些花儿。
时光荏苒,眨眼间儿女们大了,宝柱、素芹、兰花也都老了。宝柱一辈子憨厚老实,心眼实在,可再怎么着终也忘不了他与兰花的那段情那份爱,夜里梦中就常叨念着兰花。素芹开始还发点小脾气,后来竟也同情起他和兰花来,因为她同样也是自由恋爱不成,最终被逼无奈才嫁给宝柱的。唉,唉,都老了,你呀,哪天把兰花找来好好聊聊?素芹这样对宝柱说。算了吧,来世再见吧。宝柱苦笑着说……
兰花在众人的大呼小叫声中悠悠醒来,神情恍惚,眼睛也失明了!
宝柱去世不久,兰花也悄无声息地走了,走得那么安详。她去了,去寻找她那相恋一生的宝柱哥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