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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2-21洞头县的紫菜经

2019-02-21洞头县的紫菜经

作者: f2dcc5df1b5e | 来源:发表于2019-02-21 09:34 被阅读0次

    洞头县的紫菜经

    作者:柯平

    已经不是当初的年龄,依然如当初那样好奇和新鲜。

    尽管人过中年,体力有限,不能像从前那样自由自在地到处奔跑,眼睛也感觉有点不够用。但在洞头县,你只要在宾馆阳台上随便呆着就行,无论喝茶看书,还是随意眺望,甚至闭上眼睛休息,想要不受影响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些耀眼的绿色、声音、气味、波浪、棕榈、剑兰和礁石上厚厚结着的苔藓,还有街道、草坪、建筑、车辆或行人脸上的光辉,包括商家门前高高堆放的那些形状古怪的海制品,会变着法儿往你五官里挤,好像海本来就不是在你的周围,而是在身体内部,在你心灵的最深和最柔软的地方。

    这座县城的力量和神秘之处,或许正体现在这里。尤其是紫菜,作为县城的主色调,从居民的饭桌到宾馆的墙壁装饰仿佛无处不在。

    洞头新鲜紫菜的记忆

    储存在记忆里的影像如此清晰,我更愿意相信是紫菜的力量。

    许多年前我参加在温州洞头举办的文学活动,下榻在房东家里,傍晚昏黄的灯光下,围着饭桌抽烟,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盆很快端了上来。细小的纤维组织,有着淡淡的清香和光泽,颜色界乎于青紫之间,说起来,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新鲜紫菜。而舌尖的判断力永远是最准确的,从最初的小心尝试到后来的风卷残云,让我相信自己在房东全家眼里的形象肯定不大雅观。

    记得也是从那时起,大约因了紫菜的缘故吧,所谓爱屋及乌,对当地的文史也产生过兴趣,结果悲惨地发现,在这座县城里,有两种人似乎永远是多余的:长跑运动员和历史学家。

    以现在的主流观点而论,它现实的区域面积实在有限,而纸面上的历史更是短到可怜,上世纪六十年代才有正式建制,在此以前一般都认为它只是海中的一小块陆地,或乐清县或瑞安县遥远的鞭长莫及的一部分,到清初才正式有人居住,隶属其时新置的所谓玉环厅。但不要忘了晋人郑缉之写《永嘉记》的时候,还没有现在的温州,更别说乐清和瑞安了。记忆中那座神奇的地胏山,“在乐城县东大海中,去岸百余里。”这与后来官本《雍正浙江通志》所记霓岙“在永嘉县东一百余里”有点相近,距离相合,除了证明地胏即霓屿。不过今古异名,更说明乐城永嘉古代在地望上有重叠关系。还有《万历温州府志》说的“如东北风,自邳山半潮可至麦园头华架礁,或入三盘,或洞头,或白鹿,或馬耳岙,俱可泊船”。而《海国闻见录》明确点明它与乐清、玉环的地理关系是“乐清东峙玉环,外有三盘凤凰、北屺南屺。而至北关,以及闽海接界之南关,实温台内外海径寄泊樵汲之区,不可忽也。”从地肺到霓屿到三盘洞头,实际上相当于一个人从出生时的小名到现在身份证上的官名,不同时代背景下使用的不同称呼罢了,如同紫菜也叫石花、石衣、海藻,也如同你在不同的论坛里有不同的马甲。而专家们或许认为这样太简单。于是问题变得复杂起来。

    历史上的事情说不清,好在还有紫菜。比历史可口,更比历史干净,当初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从住下当晚开始,几乎每餐都有,新鲜采捞。白汤清煮,那种独特的清香和口感,譬之莼菜自也不遑多让。如此天生尤物。当地人司空见惯了,自然不足为奇,我们可没这福分,无论超市里外观漂亮的小包装还是菜场上整张卖的,俱无足观,更遑论食。

    南朝沈约的紫菜情怀

    考察紫菜的培植同样是个充满传奇性的过程,可谓始料未及。这是在到达后的第二天下午。当地朋友的详尽介绍尽管让人神往。但想准确描述依然困难重重,不仅仅是语言问题,还有其间的那种复杂与烦琐。从观感方面来说,一个个规则而漂亮的长方形体,密布于近岛海面,很像从前在军营看到过的士兵宿舍叠得整整齐齐的铺盖,不过就数量而言应该是大部队,起码是一个军甚至一个兵团的规模。当然你也可以采用更夸张更浪漫的比喻,比如说大海是稿笺而它们是印在稿笺上的诗行也没问题。但这首诗也一定得是长诗、名诗才行,起码也要如苏东坡《菜羹赋》、李长蘅《湘湖莼菜歌》那样的,这才对得起它在当地人心目中的份量和地位。

    正因为对这玩意有偏爱。又起了穷其源流之心。空闲时对它前世今生也有涉猎。这方面古人是大手笔。奢侈得很,根本无须担心文献征引之不足。如《魏王花木志》:“吴郡边海诸山悉生紫菜。”这应该是讲生存环境的;《吴都赋》“紫菜生海水中,附石生。取干之则紫色。”这应该是讲养殖方法的;《本草纲目》“援成饼状,晒干货之。”这应该是讲产品包装及销售的;《齐民要术》“膏煎紫菜以燥,菜下油中煎之可食。”这应该是讲它除煮汤外还有其他另类吃法的……不过说得再多,也只是嘴皮子功夫。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须知此事要躬行,如让这些人到洞头来承包几亩紫菜田试试,只怕不到两月就得卷铺盖回家。

    而其中的最钟情者,则是一千五百年前的前辈沈约。这位南朝著名的大才子,三朝权臣,势倾东南,当年致仕后回乡,生活待遇或不如前,想吃新鲜紫菜更不容易,在写给他精神老师约法师的信里居然哭诉“去冬今岁,人鬼见分。石耳紫菜,怆焉兴想。泪下不禁”,也真痴情得可以。不知他心里念念不忘的紫菜,是否洞头所产?与他同朝的郑缉之在《永嘉记》里倒是透露过一个秘密:“安国江口东北有仙石,又山里虚洞中有钟乳,穴口出县前山,跨江底潜通。江南采人深入洞里,常闻有波浪声,口沮不穷,其遥莫知所限。”洞头最早的历史就这样跟紫菜密不可分,像一本书的封面和封底,而这本书或许就可干脆称作《紫菜史》。专家们没注意,那是他们对此物兴趣不大,感情不深。我喜欢吃紫菜,又爱览杂书,碰巧见到了,就先记在这里,并期待它有一天在某个海洋工程中被发掘出来,想象中,那洞里藏的除了历史的真相,更有千年上佳的紫菜,到时一定再来好好吃上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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